夜凉如水,玉兔东升。

淡蓝色丝带般的光晕中无星辰闪烁,似真似幻间缭绕相辉,如果这银河如瀑布般从空中倾泻而下,一定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前面便是山脚了。”郭嘉低沉的声音由耳边传来,我环顾四周:骏马即将驰过山脚一片树林,林间昏暗无光。若我是山贼,我必定会在此处埋伏。如今东汉末年战乱不断,人饿死的饿死,穷疯的穷疯。对平民老百姓来说,唯一值得一试的职业便是“山贼”了。这年头凡是有点武艺的人,一半去当兵,另一半大多去当了山贼。

银月如钩。北风也不是时候的悄悄肆虐开来。

“今晚怕是来不及赶往城中,还是先寻落脚之地吧。”郭嘉说着勒紧马绳,侧身下马。

已不需郭嘉扶我,我自己摸索着下马。再看现今处在荒山野岭,四周皆是杂草山石,又怎么会有避风之处?“不如我们在走一段路看看?这里荒山野岭的哪避风之处?”我牵马说道。

郭嘉看了一眼前方道:“前方百里之外乃是旷野,夜深时北风凛冽;此地虽说人迹罕至,却kao近山脚,尚有可能寻到流民难所。”郭嘉一边说一边走上山坡。

果然,在半山腰处我们见到一无人木屋。木屋看样子是不久前废弃的,屋内四壁残有焦黑烧痕,木板之间透着宽窄不均的缝隙,一阵北风吹过,那木屋周边便想起丝丝哀鸣般的呜咽。见屋内的一角有些茅草覆盖,我便壮着胆子过去挑了挑那茅草。蓦地,一只瘦骨嶙峋地老鼠“吱”地一声窜了出来,吓得我不禁往后一躲。这一躲倒好,正巧贴在郭嘉身上,他顺势将我一抱道:“有我在此,月莲莫怕。”

我红了脸,连忙将他手拿开道:“一只老鼠而已,你那么夸张干嘛?你这话留到山贼来了再说吧。”山贼来了郭嘉估计都自身难保,何况是救我?虽然如今名士皆有佩剑,但仅仅只是相当于装饰品及防身物。

郭嘉看出我对他的武艺毫无信心,笑笑说道:“若当真遇险,在下定会拼死一搏以保姑娘,”

“这倒不必,先生两袖清风,山贼求财不求命,既无所图怎会为难?只管走遍是,月莲宁愿自己受死也不想拖累先生。”我语出诚恳,只因现今自己已是孤家寡人、无依无kao,就是死了也没人知晓,而郭大人你可是日后叱咤风云的大军师,应该反过来才是。

郭嘉听后一愣,呆呆看着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转身将那干燥的茅草撒开铺于地上,拉我坐下。北风透过屋间缝隙呼啸而入,那丝丝呜咽让我毛骨悚然。

睡吧。郭嘉已经闭目养神,只是北风凛冽又怎能轻易入梦?我双臂抱膝蜷缩起来,神游回到过去,仿佛见自己在家中享受暖气环绕,看屋外万家灯火,感慨那又是多美的景象。回忆中我依稀入梦,梦中却似听闻旁人几声咳嗽。寒夜如同冰窖,手脚冰冷的发麻。

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缓睁开眼睛。天还是灰蒙蒙的,似乎刚过三更。周身不知何时竟有了丝丝暖意,抬眼一看,却发现自己整个被郭嘉搂在怀中。看到他从后方将我整个拦在胸前,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这色鬼竟然趁人之危!本想一把推开他时,又觉得事情似乎并非我所想的那般。若郭嘉早有歹意,何不直接得手?他的衣服上散发着令人舒适的干爽香气,感受着臂弯间的温暖,我这才醒悟:也许郭嘉是见我冷才……联想到突然袭来的睡意,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曾经看电视上说,人在冰天雪地中即使困意绵绵也万不能睡下,不然很有可能一觉不醒。也许郭嘉不这样做,抵抗力低下的我早就冻死了。

然而现在轮到他陷入熟睡。

我尽量轻轻转过身不打扰到他,手上呵一口气抚他的面颊,只觉指尖寒冷如抚冰清一般。可郭嘉累了一天好不容易睡上一觉,我怎能人心打扰?于是我狠下决心,转身拥住仍在熟睡之中的他。脸轻轻贴上他的面颊,我只觉心中忐忑不安,不断暗示自己只是在救人,只是不想随便欠下人情……

不闻窗外三重雪,唯念心头四月春。

唯愿醒来之时,又一年春暖花开。

清晨的阳光并没有将我唤醒,倒是耳边突兀的一股暖气让我打了个激灵,随即睁开眼。当我发现自己正趴在郭嘉肩头时,不禁哇的一声将头后撤。郭嘉见我这般狼狈,只是眯了眼睛笑道:“得佳人相伴,何怨陋室度寒?天已大亮,你我赶路要紧。”

清晨的朝lou沾湿了我蓝色的裙脚,我这才发现这里已经不像邺城时那样肃杀了,瑞雪过后,完全一副早春的欣欣向荣。阳光变得柔和温暖,山腰上枯草与新生的芳草交错相生,在lou水的呵护下闪着晶莹的光彩。春冬之交的景色当真别有一番风味,连夜摸黑赶路一定是错过了不少此番美景。不知何时朦胧小雨细密落下,为这早春之景再添几分意境。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我不禁喃喃叨念曾经无比喜爱的诗句,郭嘉听后微微一愣,这样的诗词结构想来他是没听过的。郭大才子啊,难道看到这情景你就不想作首诗么?“你做首诗吧。难得这么美的景色。”这不是试探或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为难,说实话看曹操这么重用的这位天才,想必一定是才高八斗。

“作诗?不会。”郭嘉回答的很是轻松。

我听后立马愣住。

“不擅长。”郭嘉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或是惭愧,想了想说:“不然我给月莲说说用兵之道吧,我平生所阅兵书较多。”

“……”

“不然我们谈经史?”郭嘉搔了搔头说。

不会吧?你小子怎么泡妞的啊!古代不久讲个以文会友么?难道你一直给那些个名媛说兵法权术?我不由的叹息一声,虽知郭嘉不解风情,却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偏执。

途中的郭嘉显得有些沉闷,直到济水边都未曾和我有过深入的谈话,也无非是些你问我答之类的简单逢迎。

“郭嘉?”

“恩。”

“你有心事?”

“不。”

就是如此的惜字如金,这让我很不自在,不过要想猜郭嘉的心思还是省省吧,有这时间何不借机欣赏下波光美景?一叶扁舟飘荡在苍茫水天之间,江面波光潋滟,清楚地映照着客乡人的容颜。小船行驶过的江面被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就这样一直漂泊,一直流浪……我忽然发觉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始终是天地间的过客,来这一遭或是叱诧风云,死后是非功过后人评说;或是隐形匿迹,死后轻如鸿毛落叶归根般祥和。这两种人生究竟哪一种更具意义呢?看着那相伴嬉水的白鹭,我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这几日的朝夕相处让我改变了许多,

郭嘉就那样沉默着极目远眺。而你此时的目标又是什么?看着那深邃的明眸,我真想这样问。

“陈留近在眼前。”郭嘉伸手拉我下船时说道,并没有笑意挂于唇边。

济水畔,再回首,愁送烟波别故友。郭嘉最后忘了一眼粼粼江面,也许再见二位故友之时,已是敌对立场。

“久闻曹操英明,重才过于重德,倒也早想会会他。不知此人是否能为我郭奉孝之明主。”郭嘉开口说道。见他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我忽然冒出了个大胆想法,伸出小爪子就挠郭嘉痒痒。“哈哈……”郭嘉本来神情凝重,忽然被我这么一攻击,顿时一抖,差点松开马缰绳。

“你……”他看着我半天不知说什么好,一声叹息纵身上马,并将手伸向站在地上的我。

“那样咳声叹气可不像先生您的作风。”我想了想说。

“别胡闹了,上马!”他笑着说道。终于见他lou了笑容,我心情顿时觉得好了很多。握住那只温暖而骨节分明的大手,我也跟着上了马。

“你也小心点,这次若不是出门在外,我可难保你不会有闪失。”郭嘉蹭了下我的鼻子不怀好意地说道。

我问你呢,到了陈留,你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么?

若你愿意,三生三世,永不弃离。

一路风尘仆仆,再无耽搁,刚到那陈留城门口,就看到一灰袍的儒生带了几个随从站在大门口。那样的举手投足,那样的气质一看便不会猜错——荀彧来的可真是时候。

荀彧眉清目秀,拂袖间便有高雅淡香萦绕,下巴上青烟般的一缕胡须并不显老,反而突出名士风采。总的来说,和郭嘉这样吊儿郎当的狂放形象截然相反,荀彧总是一丝不苟的注意着自己的言谈举止。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是怎么交上朋友,进而惺惺相惜的?我真的很好奇。

“文若兄!”

“奉孝……”荀彧本也是笑脸相迎,但转眼间那微笑便被一丝愠怒代替。他面色骤然由晴转阴,皱了眉说道:“郭奉孝!你这未免也有些太迟了吧?”

“文若兄此话怎讲?奉孝一路快马加鞭未曾耽搁,不知……”郭嘉满脸无辜,苦笑着说道。事实上若不是在乌巢城内研究什么“西域销魂迷香”也不至于耽搁这么长时间。说来那西域迷香也着实有趣,将来或许有可能成为采花大盗必备之良药。当然,价格之贵也有待商讨。

“这于我自然无妨,但曹公那边我怕会不好交代。”荀彧白了郭嘉一眼道。

“文若何出此言?或闻曹公礼贤下士,求才若渴,此等贤德之主,嘉料他不会如此心胸狭隘,我迟来个片刻便此般计较。”

荀彧听出郭嘉这话的意思,如果曹操真的是这种小气的人,他郭嘉还不稀罕来投奔了呢!这话虽然隐讽,但我还是相当赞成的。既然刘备尚能三顾茅庐请出隆中诸葛孔明,曹操却因为郭嘉稍稍迟到而动了怒,绝不值得郭嘉辅佐。当然,历史上的曹操也绝不会是这种人。

“奉孝,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好了好了,文若你还是速速引我与曹公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