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图……”迟疑了一阵之后,赵大宗将图纸拿起来,举在眼前左右看了又看半晌才说道:“这图是立体的。”带着某种肯定的语气,与其说是同许宣说的,倒不如说是他对自己想法的某种肯定。

图纸上的东西并不复杂,都是许宣根据前世的经验画出来的关于酿酒设备的一些设计图。有些东西其实已经忘记了,但是毕竟还有些基础,反反复复推衍几次,也能够画出来。虽说不会特别精确,但对眼下来说,够用也就可以了。这些东西在许宣曾经的那个时代,很多人都是会的。只是此时,即便是最顶尖的木匠也难以理解其用处。

赵大宗大概得到了父亲的真传,在木工活上有一定的经验,也不缺眼力,但图纸上奇奇怪怪的东西确实不曾见过。那个漏斗形的东西那么大,用来做什么呢?还有那根管子,双层的……想不通啊。

但这些也只是奇怪些而已,比这还奇怪的他不是没有见过。真正让他惊讶的,其实是另外一些东西。那图的画法……很特别。那些器物给人的感觉都是立体的,活生生的。比如那个圆管罢,就好似真的侧摆在眼前的一般。而旁边标注的东西就更让人惊讶了,从器物的体积,长度,宽厚等等都做了极为详尽的说明,连最细微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标注,但是在赵大宗这里,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把握住所要制作器物的大概了,接下来也只是机械地照着理解做出来便可以了。只是一个简单的数据说明,便足够做到这一点,但是他从前居然从未想过。

赵大宗看着手中的图纸,表情不断变换着,越到后来,看得就越仔细了,简直要将眼珠子贴在图画上一般。这些举动落在许宣眼中,虽然不会很了解对方的心思,但是大概的猜测还是可以的。

按照后世的观点来看,许宣的设计图并不是很专业,甚至粗糙得有些可笑,但是在这个木匠做东西很多时候都只是靠描述的年代,还是有些超前。即便《天工开物》之类比较专业的书籍,关于器物的制作很多所记载的也只是一个长宽的大概,并不会精确到每一个部件的每一个细节。另外的,他对赵大宗的水平也放心起来,能因为一张设计图便陷进去的木匠,实力绝对是有的。因此,他并没有去打断对方,甚至在心中,一些新的想法也开始冒起来。

如果做家具生意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徽州府这边富庶,想来愿意花钱的人不在少数,若是赵大宗有经验,自己能够提供思路,两者结合,事情还是可以做一做的。心中念头一阵阵的闪过去,但也只是一个大概的想法,暂时也没有可供操作的流程。

赵母送茶进来,才将赵大宗从某种思绪里拉扯回现实。他看了看许宣,又看了看手中的图纸,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将客人忽略很久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许宣自然没觉得怎样,于是两人将事情商量下来。按照规矩,接下来就是付定金了,不过赵大宗却将他拦住。

“许公子今日的图、图纸罢,很有意思。定金就不收了,我信得过许公子。那么三日之后,你来取东西。”

“呵呵,既然如此,那在下便等着赵兄的手艺了。”

“嗯。”

事情谈完之后,便是喝茶了。闲谈间知道赵大宗家世代木匠,祖上曾经还为当年成祖修建北京城出过力,到算得上是有一段光辉历史的。

对赵大宗来说,其实心情也比较好。他是一个做木匠的粗人,但早年也读了些书,心中对读书人是有些仰慕的。眼前的书生比较随和,言谈间并没有平素一些读书人对匠人的轻视,甚至也不介意同他讨论一些木工方面的东西。有些东西,这书生不懂,但是也不介意听听自己的看法,若是听得有兴致了,也不吝啬赞同。另外一方面,这书生偶尔说出来的东西,居然是自己都不曾考虑过的……后来依稀记得许宣的名字在哪里听过,等小心地向对方确认之后,才知道他正是那首“醉落魄”的作者,外间这首词已经传开了,他也有过耳闻。

赵大宗知道他是“醉落魄”的作者之后,便更兴奋起来,甚至要将那些酿酒器具的功夫费给免掉。许宣当然不会贪这些小便宜,笑着拒绝了对方的心意。其实心中对于这些也觉得有些无言,一个匠人也附庸风了么,这年代,徽州府这边的风气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二人正说着话,先前出现的叫阿囡的小女童在门口冒出一颗小脑袋,古灵精怪地朝门内瞅了瞅,随后缩回去。过得片刻,又伸出头来瞅瞅,然后又缩回去。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赵大宗奇怪地唤道:“阿囡?”

叫阿囡小女童哧溜一下把头缩回去,过得许久都不曾再露出来。赵大宗朝许宣笑了笑:“这丫头……”正准备接续先前话题的时候,小女童的脑袋又露出来了。

“呵呵。”这样的场景,让许宣不由得笑出声来。

“爹爹,弟弟问……木马什么时候能做好?”小女童在门口扶着门边沿的地方,奶声奶气地问道:“弟弟说,要是爹爹不给做好,就哭。”小女孩说完之后,脑袋又缩了回去。随后脚步声一溜烟自远处去了,轻巧可爱。

许宣这才想起来,先前进门的时候,赵大宗是在忙活一些事情的。想来是在给两个孩子制作玩具……随后想着此番过来的目的已经实现,他便起身告辞了。赵大宗和许宣相谈甚欢,得书生尊重的感觉比较不错,他有留许宣用午膳的想法,但是许宣实在有事,连连推脱了两次,他便也没有再勉强。

随后赵大宗将许宣送出去,不大的庭院里,摆了不少制作完成或者做了一般的木制器具。有些是桌椅,有些是农具,零零落落的摆放着。许宣随意扫了两眼,从做工看品质都很不错,是很花了些心思的。

有孩童从不远处跑过来,是个眉眼间同赵大宗有些相似的男童,比先前见过的叫阿囡的女童要小上一些。这孩子怀里正揣着一只木盒,虎头虎脑地只顾跑路,也没有见着前面的人。

“阿淇!”赵大宗朝他喊了一句,那边小孩童反应过来,不过已经到了许宣跟前,也刹不住脚步,随后便撞了上去。撞的不算重,但他手中的盒子却没有拿稳,跌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便哗啦啦地滚落出来。

许宣看着滚落的东西,微微有些意外,居然是一些金银珠宝。

“弟弟!”阿囡从也跟着跑过来了,哼哧哼哧地用力将小男孩拉起来。随后赵母也过来了。

“死孩子,死孩子!”老人家喘着气过来,等看到被摔在地上的木盒,以及散落一地的东西之后,面色就变了。她有些惊恐地看了许宣一眼,随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有些呆然的赵大宗。

这么多啊。心中对地上的做出了估计,许宣心中的惊讶就更甚了。

气氛在这个时候,稍稍有些定格。正午的阳光下,一地的金银闪耀着珠光宝气的光泽,但是这时候却将众人的心绪搅乱了。

“死孩子啊~~~”赵母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这一次带着些许惶恐,又是老妪特有的尖音,听在人耳中便觉得有些凄然。

“你这死孩子!要死了!要死了!”

“啪!啪!”两声脆响。

“呜~~哇~~”

小孩子的哭声陡然间响起来,其间夹杂着一些惶然的喝骂。叫阿囡的小女童蹲下小身子将一定金银捡回小盒子里,不远处赵大宗望着许宣,不知所措的吞了吞嗓子。

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