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些事情……真的有用么?”有人这般问了一句,声音有些迟疑。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墨商,也是同许家一向亲近的,即便先前许墨遇到危机,对方也并没有撕下脸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情,因此凭着这一点,许墨从危机中解脱出来之后,二者关系比先前还要近一些。许宣朝说话的人看了看,随后笑道:“当然……如果只是这些事情,并无大用。”

“呃。”这让的回答显然出人意料,那边愣了愣,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这些只是前期的铺垫,一个月时间,如果做的好了,后面的手段才是关键。这些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许安绮神色在专属于主人的座位上,双手放在身子一侧,坐姿优,但是低着头,倒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胡莒南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神情复杂地看了许宣一眼。

在这样的氛围里,许宣笑了笑,随后坐直了身子。他自然能感受自己先前的一番话,令众人都有些惊到了。

许安绮低头想着一些事情,随后抬头看着许宣,眼神有些古怪。

许宣今日的表现实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原先墨商大会之后,许宣也给过一些建议,自己等人随后只是在具体的细节之类上花了些心思。他在事前看似随口说的一些方向,等这些时间过去,很多东西都被证明是对的。虽然有些地方也有偏差,那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并没有时刻去关注的原因。

另外,一些生意上的小手段,比如怎样打折,怎样出新,怎样造势,用他说的一些方法,效果出奇得好。虽然这些小手段对大的形势并不能起到关键的作用,但无论如何,若不是对经商真的很了解的,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细碎却都可行的想法。她原本将许宣请过来,是看重他对一些事情大局上的把握,想看看他对如今的形势有什么看法。

但是却不曾想到,他却说出这样一番话。语气里的狠辣意味,对所要做的事情及其手段,在某些方面看来,甚至都有些不道德。这哪里是单纯生意上的竞争?若是真的这么做,那么许家同之前的程家还有何区别?

他原先不是这样子的呢。许安绮望着许宣提拔的身子,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她原先刻意营造的女强人的形象,便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而有些岌岌可危。但眼下,并无人注意到。

许安绮眼神怔怔的,回忆起和许宣一起的很多场景。比如土黄色的日光下,那个时候还是初秋,他当街作画;晨雾里,他俯下身子,吹着炉火;自己在病痛中的他说起的关于那个叫白雪的女子奇奇怪怪的故事……组成这些回忆的,是那个宽厚的书生,温和的书生,云淡风轻的书生。原本以为这已经能把握住的印象,但是到得此时,书生露出的另外一面,让她觉得陌生起来。

他所说的那么多带着明显侵犯性的举动,充斥着暴力的气息,若是真的去做了,结果先不说,怕是会被人说很多闲话吧。虽说成王败寇的道理大家都是知道的,若是能扳倒程家,其实也就没什么了。但是若真的去做这些,总还是会觉得不太好。许安绮这般想着的时候,同她有一样观点的,也大有人在。

“会被人骂的啊……”有人小声的自语一句,但厅堂里如今安静,众人就都听到了。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脸上已经露出不愉快的神色了。但是想着许宣先前说话时候的狠辣姿态,以及他如今在外的一些名声,也没有立刻就指责他。

“这些事情,其他的就不说了,不过……揭人的家丑,真的好么?”最终还是有人这般问了一句。

“程家子弟,虽然有些人做的事情有些腌臜,但是平素大家看在眼中,私底下骂两句也就是了,没必要做得太过吧?”

“闹大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这些事情,似乎同眼下生意场上的事情并无干系……”

许宣静静的听着众人的说话,面上只是笑了笑。他今日说的一些东西,在众人那里接受起来有困难也是自然。且不说这些事情看起来似乎无用,像是白费力气。另外,众人心中所顾虑的其实还是自身。谁家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事情,若要是对手都针对这些事情搞风搞雨的,没人会乐意。推己及人,推人及己,都大致是这般。

许安锦在厅堂外的屋檐下,看着晴朗的秋日天空,听着厅堂内众人的窃窃私语。她心中对于许宣要做的事情,有些抵触,已经认定是行不通的。但是到得某一刻,书生的一句话传来之后,情况居然在陡然间逆转……

“我最近对制墨有不少新想法,这些东西在我这里也没有大用,倒是可以拿出来份给诸位。若是想来一起做的,每人都能保证一款好墨。至于好的程度……嗯,不会比‘八宝五胆’墨差便是了。”

……

岩镇的秋日,城外的农田里收获的气息已经淡下去,一些庄稼被收割之后,农人们重新翻了土,随后歇些日子,就要重新开始种上耐寒的作物。河水边一些钓叟从水中拉出一尾尾肥鱼,秋日的光景里,鱼鳞反射的阳光,令得路过的人们纷纷叫好。

从许家出来之后,许宣去了一趟临仙楼,对一些地方的部署又做了安排,同赵四父子讨论了一番。李既安过来,他便也同对方说了几句话,不过对方虽然已经懂事,但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因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随意说了几句,出来之后,走过几条长街,脑海中依旧想着许家厅堂上的事情。

离开之前,许安绮叫住他,皱着眉头问了句:“是不是临仙楼的缘故?”语气里隐隐有些担忧。她问的话没头没脑,但也是因为感受到许宣在对事情上有了同往昔截然不同的态度,知道事情的根源所在。

对于这些,他当时有些沉默。

“许公子,你若还是清醒着,这样的事情就做一次,无论最后结果怎样,仅此一次好么……”少女说着的时候,语气里隐隐有些哀求的意味。

他当时体味到对方的语气,微微有些愣神。随后少女鼓起极大的勇气走上来,右手轻轻地在他的小臂上拉了一把,低下头,声音小小地唤了一句。

“汉……”

他当时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最后还是笑了。

对自己所要做的事情,他其实是早就想好了的。计划分几步,眼下要做的便是先通过舆论,全方位地将程家搞臭,这是他要做的第一步。和之前用在程子善身上的小手段有些类似,但是这一次,是玩真的。这些事情属于商战的附属,虽然同生意上的竞争本身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如果做好了,后面的事情压上去,就有用处。因此,他并不准备孤军奋战。他在许家恶狠狠地说了一番话,内里有部分或许是真实的想法,但更多的其实只是表演,让众人看到他某种心思。

当然,这些事情涉及道德,即便做了,反噬也会很大。但是,短时间来说,他所能做的便只有不择手段了。临仙楼的事情给了他极大的教训,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些偏激,但是好在还清醒,这种偏激还在他的理智所能把持的范围之内。

而且自从他说出送给每人一款好墨之后,反对的声音也小下去。生意人,有时候其实是比较好打交道的,只要能摆出好处来,那么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许宣想着这些,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十字街口。腹中有些微微的饥饿感,左右看看,到处川流的人群,随后便随意找了一家店铺走进去。

……

也就是在许宣转身挤过人群,走进一家点心铺的几乎同时,一个十**岁的明朗少女自人群外围有人跑过来。她大概在寻找什么人,在十字街口的时候,目光四顾,待到目光朝许宣原先所处的地方望过去的时候,许宣正好走进铺子里,人群穿行而过,将她的视线遮挡住了。

来来往往的人群,自少女身边过去,偶尔会用讶然的眼神打量她。因为她实在是太高了一些,这个时候又站在街口人群密集之处,午后的阳光照在白皙可爱的肌肤上,又那般漂亮可人,便显得有几分鹤立鸡群。

高个少女用手遮在额前遮挡一下日光,四下望望,这般过的片刻,并无发现。她有些失落地放下手,低下头的时候,表情微微有些懊恼。

都怪自己呢,若不是在胭脂水粉铺前逗留就好了。

那个人,明明是他啊,找不到了呢……

少女手中握着一盒胭脂水粉,原先大概是很喜欢的,用了纸小心地包好。但这个时候,因为懊恼的心情,她看着原本令自己满心欢喜的东西,也觉得有些无味。

低下头,修长的双腿下还踩着草鞋,深秋的时候,虽然日光晴朗,但气温终究不高,她的脚丫子白皙中泛出红色,显得极为可爱。

“许公子,你到哪里去了啊?”

声音小小的响起来,被人群的脚步声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