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这个名字若说不熟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对于眼前的白衣女子,他也确实不认识。还是在神话故事里,许宣还是分得清楚。因此便也知道,大概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罢了。但即便如此,或许是因为名字带来的一些东西,又或是那女子本身的气质,总让人觉得,这个名字就该是属于她的。

“吴婶?”叫白素贞的女子有些疑他的问题。

“呵,一个热心的媒人。对了,你好像不喜欢人打架?”

“说不上喜不喜欢,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打架之类的有时候毕竟难以避免。只是妾身并不习惯这些事,总觉大家的相处,应该多一些宽容。呵,妾身是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对啊,听说那个打架的书生很有才华,写过好诗,得很多人另眼相看。只是,妾身这里,这些东西其实并无什么特别的。”

“哦,可是……写诗不好么?”

“不是不好啊,诗词本身是好的,只是没有用……”

话说至这里许宣微微沉默了片刻,随后语气古怪的说了一句:“你这样说……呵,那个书生真可怜。”

他古怪的语气,令得女子又看了她一眼:“不会可怜吧,听师父话里的意思,他应该是个好人。总会有人倾慕的,妾身就不搀和了……”

“好人卡啊……”许宣心头无奈的叹息一句,随后看了看女子。

“你长发及腰了……”

“嗯?”

……

水边晚风吹过,撩动两岸的柳枝轻摇,吹起女子优的发丝,同时似乎也吹在许宣的心头。很多时候,生活中巧合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当这样类似巧合的事情在眼下出现时,难免让许宣心情复杂。

自遇见这白衣女子起,许宣心态中的微妙变化不是几句话便能说清楚的。初时她被几个泼皮无赖缠上,其实更严重一些,说是被调戏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些轻浮孟浪的举动针对女子而来的时候,居然让人见不到丝毫烟火气息。女子只是停下动作,朝那几人看了几眼,随后便再也不理会。这样的目光里,似乎并没有包含情绪,仿若那几个登徒子的行径,在她眼中其实就如空气一般。

随后他出手解了围,类似的说法,大概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是这样的事情,在女子那里似乎也算不得多么感激,淡淡的一句:“公子仗义。”一切便从容而过。随后被一个陌生的男子看着浣洗,紧张、害羞、不好意思之类的情绪在她那里也丝毫未有。仿佛一切的事情,本该就是这样的。

直到后来说起关于梁祝、关于婚姻之类的事情时候,才令许宣得以见到她的某些情绪。这些情绪里包涵的一些观念,倒是给了他不小的意外。他随口说起故事的时候,注意到那边女子眼神闪动,但依旧不动声。仿佛她就如眼前河水一般,静默空灵,又让人觉得一些生动的气息……

这一些点滴缠绕在许宣的心头,并没有太久的时间,便推着他的情绪朝自己也不好把握的方向发展过去了。

同这个女子短暂的相处,简单的对话,让他觉得有种说不明的轻松感。这个女子给人的感觉,同这时候绝大多数的女子都不相同。思想挣脱了某些桎梏,但是又不至于走到偏激,与人相处中的和谐是一种本能而非有心计地营造。对一些类似禁忌的话题,她说起来的时候,也是那般自然。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在她那里,就显得平等、和谐而并无差异。这样的感觉,自许宣来到这时代之后,就很少有过。

他认识不多的女子中,许安绮算得很好了。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子。敢于放下心中包袱,去做一些连男子也觉得棘手的事情。她出来做事,风言风语就不曾少过,但大多数时候,她都能一个平和的心态从容而过,现在,事情做的越来越好了。但是即便如此,她的一些举止,都还明显得保留了这个时代的烙印,特别是于礼教有涉的一些事情上,就还是典型的明代少女。虽然也有跳出桎梏的地方,但是那也只是为了生意和家族的需要所做的一些不得已的改变。而她自己对这些,未必会觉得有多快乐。

二人随后又走了一段,许宣斟酌着语气做了确定,有八成的把握确定,那个上门提亲的人便是吴婶了。这老人在很多日子前,便说过要替她寻个良配。而对于这些,他本身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来是因为讲求门当户对的年代,依照自己的家境,所能有的所谓良配,实在是有限的紧。二来是因为他对吴婶的择偶标准并不认同。因此,好意当时自是心领了,随后这些日子过去,各种事情袭来,便有些忘记。倒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般事情,最后居然以这样一种面目出端倪来……

……

夕阳下,女子身影渐行渐远,仿佛因为融合了她的身影,夕阳的余晖也变得淡庄严,不动声了。

许宣望着她背影,眼下对于吴婶的好意,他第一次觉得,或许没有那么坏了。

只是,她好像并不喜欢自己,虽然她并不知道是自己……

想到她话语中的评价,虽然并没有表现出厌恶之类的情绪,但是,在她那里,只是不喜,大概也已经很严重了。这般情况下,许宣自然不会说出“好巧啊,我就是那个在临仙楼打架的书生”“我们做朋友好不好”之类的话……这般想着,简直后悔有临仙楼那么一遭了。

当然,这样的情绪也只是片刻之间,随后凉冷的晚风吹来,他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便对于自己的举止有些失笑。对于儿女情长之类的东西,在他这里,其实已经有些远了。之所以有这样的情绪,更多的原因大概还在于他对自己多年未有的某些情绪觉得有趣罢了。要说他真的见到对方就想要在一起,这样的想法也不竟然。

“被发好人卡了……啧啧”

“反正我叫许宣,你叫白素贞……我们注定在一起的。”有些邪恶地想着这些,他也踏上了回家的路途,随后微微有些愣神。

“啧,走反了……要这回去,看来泡妞果然是要付代价的。”声音自夜风里响起来,低低的似是在抱怨,但却有些轻快。

“待你长发及腰,少年我取你可好。待我青丝绾正,姑娘你嫁我可愿……”随后,有拦路的无辜石子被踢人一脚踢进河水之中,“叮咚”的声音传来,悦耳欢畅。

……

因为白素贞的关系,许宣多走了很长一段路,随后又绕道折回自家,倒是多费了不少时间。自临仙楼的事情之后,因为于贲身死,许宣面临的危机算是解除了之后,他便搬回自家的院落里。

这有些年月的小院落,如今也稍稍进行了修缮,显得不至于像以前那般落魄了。不锁院门的习惯依旧还保存着,路过吴婶家的时候,老人见到他,朝他笑了笑。这样的笑容里,总让他觉得有些其他的意味。随后同老人家稍稍闲聊了几句,老人家倒是对他院试的事情颇为上心。

“宣哥儿努力一下,功名一定要拿到,只要拿到功名,有些事情便好办了。”

至于“有些事情”到底是什么事,许宣自然有猜测。但认识白素贞的事情,他并没有说,现在毕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他的事情,就让它保持原本的节奏,不准备去做些什么了。

随后倒是也见到了吴婶从扬州回来的儿子,他名叫柴大士,随了吴婶过世多年的夫家姓,言谈举止间能看出是一个踏实的小伙子。他虽然比许宣要大,但是在许宣眼中,难免还是有一些长辈看晚辈的眼光。一番闲聊,对他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之后,便告诉对方自己想要做一些事情,问他愿不愿意过来帮忙。

许宣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相较于他的才华之类的事情,寻常人更为关注的是他对鲍家所做的事情。这些日子,鲍家在夹起尾巴的同时,对许宣可谓恨之入骨了,很多人私底下扬言报复,但这些话也多是说说而已。这种愤恨,在很多平素受了鲍家气的人眼中,反倒有些快意。

许宣对于要做的事情也不曾隐瞒,比如临仙楼接下来的一些事情,都向吴婶的儿子柴大士做了一番介绍。对方丢了在扬州典当行里的差事,回家之后一直不曾找到事情做,他还在扬州欠下来一百两银子的债务,如今算是啃老的状态,因此心中也一直焦虑,听得许宣的邀请,便一口答应下来了。

随后许宣回到自己家中,虽然严格说来这个家并不是自己的,但是眼下习惯了,便还是觉得有些亲切。点上灯之后,在书桌前稍稍发了会儿呆,随后取了纸笔,开始对事情做一番计划。

原本许宣自己开酒楼的想法,因为临仙楼的事情之后,做了些改变。一方面是为了报答李家已逝之女李笑颜救命之恩。另一方面是因为临仙楼原本底子就很好,他借助临仙楼实施自己的计划会更方便一些,倒是无须再去寻别的地方。毕竟做酒楼经营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跳板,并不是长期的打算。当然,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有些原先的计划还要做些调整。

除此之外,便是他现在野心很大。原先是准备从酒楼的经营开始,将事情慢慢铺开的,但是眼下却并不满足了。特别认识了在木工方面造诣颇深的赵家父子之后,原先的一些想法,就被他提上了日程。徽州这边山林众多,木材是不缺的,即便是放眼整个大明,这边出产的一些木材品质也算得出众。临仙楼的之后,鲍家的事情让汪汝才见识到许宣背后的一些力量,虽然心中难免有疑,但这个徽州大木商并没有犹豫太久,便过来送礼做了赔礼。表示东篱先生已经认可了许宣的才华,对他写的诗词做了高度评价,自己先前的行为极为孟浪了。并暗示今后有许宣能用得上的地方一定鼎力相帮云云。对于他的道歉,许宣很爽快的便接受了,告诉对方随后可能就要他帮忙。对于这样的事情,虽然汪汝才心中认为许宣只是在客套,但既然他肯原谅自己,汪汝才自是满口答应了。

除了汪汝才之外,因为比较庆幸在临仙楼的事情上站在许宣这边的邓万里,更是在许宣愿意见人之后的第一时间便过来拉关系。而后知道他要改革临仙楼的事情,便也表示了支持的意思,甚至愿意拿出钱来。当然,邓万里所打的旗号是因为李笑颜所做的事情让他感动,原因出手相帮,不能让一个义烈女子白白送命。对于这个,许宣是笑着谢绝了,临仙楼的事情上,穆云槐的遗留下来的钱财已经能够光明正大的使用,暂时还不到位钱财发愁的时候。而临仙楼的事情,他并无让别人手的心思。

但是无论如何,有两个大木商愿意表示了亲近的意思,赵四父子又有着高超的木工技艺,他自己有一些超前的理念。这般结合之下,能做的事情也很多。关于这些,他有几个想法,于是也着紧计划起来。眼下灯火如豆的环境里,气氛带着丝丝凉意。他奋笔疾书的时候,倒并没有在意那些渗入进来的凉风。

私底下的时候,他所写的很多东西都还保留着前世的习惯和风格,比如从左自右而不是自上而下写,有些地方眼下繁体字比较麻烦,就随意地用了简体。甚至还会加些字母,数字之类的。横竖是给自己看的东西,无须那么认真。只是偶尔也会觉得,用笔来些拉丁字母颇有些趣味罢了。

这般写了不多时,方元夫过来拜访。二人最近见面的次数比较多,倒没有觉得多意外。许宣将他请进来,随后斟茶倒水。

方元夫进来跟在令狐楚那边做些事情,但是其实也并没有特别的东西。令狐楚将他找来,内里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最后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对抗,而眼下其实还未到时候,因此他也算清闲。倒是同一些锦衣卫里的人打交道,学了些锦衣卫的处事方式。对于这些,他并不是很喜欢,同许宣抱怨过几次,但是却还是依旧去做了。

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因为他原本便是守信之人,既然已经答应的事情就会去做。另外的,便是想以此为借口,摆脱令他心烦意的某些事情。在和沈家小姐的亲事上,他一直在反抗,随着时间过去,这种反抗所能起到的效果越来越有限。以他的为人,自然也不可能将沈家小姐同恋的事情抖出去,因此便想着通过锦衣卫混个身份,到时候在同家里的反抗之中也更有底气些。至于这样做到底会不会有效果,想来问题是不大的,事情若真闹到那一步,大不了便请令狐楚上门。这是最后,也是最不得已的打算。从这个意义上说,方元夫大概也是反对包办婚姻的先行者了。

“汉,你大概想象不到,你在街上随意遇到的人都可能是锦衣卫扮的。有卖糖葫芦的,有卖包子的,居然连送大粪的都去扮。令狐楚最近似乎被刺激到了,手底下一些人一天要扮好几种身份。”

“这些人……啧啧,还真是专业啊,居然不曾精分。”许宣砸着嘴巴,偶尔想起了什么,他拉了许宣一把,小声说道:“对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叫白素贞的女子?”

“白素贞?”方元夫愣了愣皱着眉头思索道:“白姓在徽州府这边很少见……”

许宣闻言,心头掠过几许失望。方元夫在那边又说了句:“不过,似乎有些耳熟……哪里听到过呢?”

许宣一把捏在他的肩上,有些期待地问道:“哪里?”

“呃……忘记了。”

“嗨!”

这般过得片刻,大概是察觉到许宣情绪,他迟疑地问了句:“要不要帮你打听一下?我现在做这些事比较方便。”

“查!”掷地有声的回应。

……

这些曲之后,接下来的话题便比较严肃了。许宣特地将窗户关紧,推上门,油灯的火苗渐将熄灭,他将豆点般的灯火移开,取出蜡烛点燃。如今毕竟不差这点钱,也没有节约的必要。屋内的光线随着蜡烛点燃,顿时变得通明起来,二人的身影被映照在窗纸上。

“你现在在锦衣卫里混到什么地步了?”

“呃,时间还短,如今对于决策之类的事情还不上,令狐楚在这方面比较谨慎。不过他的一些手下对我还算佩服,可能我比较能打……”

“这样的话,花山那边如今是哪些人在盯着?”

“负责这些的是曾家兄弟,跟在令狐楚身边做事已经有些年头了……”

风吹过庭院里的杂草,簌簌有声,一些谋划被盖过去。

“搞清楚华山的人员布置……”

”要设一个句局……”

“时间不多了……抓紧!”

上玄月渐盈,一个寒凉的秋夜,有淡淡的雾气升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