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园,是岩镇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士人们平素集会的场合。原本的名字叫清韵园,是属于徽州吴氏的产业。吴氏祖辈曾于嘉靖初年任监察御史,因为直言敢谏,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因为出了差池被人拉下来,心灰意冷之下,退隐徽州,嬉戏田园。他本身为人正直,学识过人,隐退之后,对同乡后辈多有提携、指点。据说曾经清韵园里每日慕名前来求学的书生士子们摩肩接踵,后来吴公去世之后,为了纪念他,他的子侄、学生们便将“清韵园”改名为“桃李园”。久而久之,此处便成了岩镇一带比较有名的聚会场所,一些大儒过来讲学,也多选在此处。

许宣过来的时已经快到正午,桃李园依南山而建,不远处有丰乐河水流过蜿蜒而成的河湾,可谓是依山傍水,算得岩镇有数的好地方。一路过来路旁的房屋对峙,粉墙黛瓦,鳞次栉比,在繁华熙攘处有店肆恰到好处地点缀。街巷路面,时而全铺石板,光洁平整;时而中铺石板,旁砌卵石。

不仅如此,就变在深秋还显得苍翠的竹林和香樟树时时可见,一路过去,可以见着祠堂的飘摇的香火,精致的楼阁亭台,偶尔也会遇见庄严大气的牌坊装点祖上的荣耀,园林之类的在这样的环境里偶尔陈杂。书院里的读书声倒是听不到了,不过原因也很简单,许宣先前问过小吏,几位在南京国子监里任教的大儒一同前来,因此很多书生今日大概也已经去往桃李园了。

许宣如今也知道刘守义来徽州府任上是有目的的,八成是为了汪直遗留下来的东西。只是以刘守义的为人,若只是过来走走过场,大概也不会甘心。因此,总还是想着要做点什么,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算得是大明朝官场里肯干事实的不错官员了。

先前在钱府的晚宴上,他曾提出修建会馆的事情,原先以为只是为参加钱府晚宴找个借口,说说而已。不曾想到,如今真的开始操弄起来了。“桃李园”虽然是不错的讲学之地,但是实际说来,还是属于吴氏的私人产业,这样子格局就小了。刘守义如今从南京那边请来大儒,自然就要修一尊大庙。如此相得益彰,期年之后,十里八乡都会有很多人慕名前来,人多了,人才就容易出现,到时候,也算的为刘守义的政绩上添上一笔。

而另外的,便是大明朝如今对商人不太看重,刘守义虽然不至于保守到与商贾为敌的程度,但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阶层精英中的一员,他所持的态度,自然也受大的环境影响。如今徽州商贾遍地,富甲一方,他借机从这些人身上敲一笔钱来,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也算不得什么。

桃李园外有远远地可以望见一从竹林,竹子形状奇异,不似徽州府这边的品种,应该是从他出移植过来。秋风瑟瑟的时候,竹叶长势喜人,发出一些簌簌的声响,悦耳动听。

许宣信步过去,在园外远远地能看到隐隐绰绰的人群,大抵都是年轻人的身影,间或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便也叫人知道,里面如今是相谈甚欢的气氛。

在园前正中的地方,铁画银钩地写着“桃李园”三个古朴有力的草书,许宣站着看了看,字写得很不错,随后点了点头。有士子打扮的年轻人结伴打许宣身边经过,见他面生,稍稍留意了一下,双方笑着拱手,随后擦肩过去。

许宣随后也进到园子里。虽然他现在在岩镇商贾中很多人都认识了,只是平素与读书人接触的少,虽然很多人或许知道有个写了醉落魄的人叫许宣,但眼下真正认识他的人并没有。很多年轻人一身书院服,干干净净的样子,想来都是南山书院那边的学生,今日是随了师长过来的。

这样的场合同岩镇一般的会、诗会是不同的,在那些场合,只要读过书,自诩有些才的人都可以自由参加,即便写不出好诗至多也只是被人嘲笑一番罢了。而眼下桃李园里聚集的书生、才子们已经是岩镇年轻人里面最精英的了,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许宣随意看了看,在桃李园南侧的高台上,刘守义与一些徽州这边有些身份的人一同,正与几位看起来老者谈笑,几个老人有的面色古板严肃,有的鹤发童颜。说得兴起了,都会捋一捋胡须,想来便是刘守义从南京请来的几位大儒。底下一众年轻人端坐着听,嗷嗷待哺的样子,有些人似是颇有所得,不时点点头,对台上人的议论表示赞同。

倒是有几分座谈会的感觉。

许宣心中想着,随后四顾之下,却不曾见到黄于升的身影。随后想想,便也明白了。临仙楼的事情之后,有传言说一切的矛盾都是因为那首人生江湖而起的。而这首诗的作者并非黄于升,而是另有其人,至于到底是谁,其实很明显了……眼下这样的说法很多人都相信,但是对于这些说法,当事的许宣和黄于升二人都默契的没有表态,因此便也没有最后坐实。这样的情况之下,黄于升若是出现在这般场合,免不了要被一些较真的书生拉着求证。因此,自然就不曾出现了。

不过依照黄于升的性格,即便可以来,他愿不愿意还是另说呢。

倒是也见到了熟人,程子善在南边离台近的地方坐着,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却还能辨认得出。另外,在西面的地方,白衣公子范阳也在听着台上众人的说话,不过似乎看他明显在走神的样子,听得不算认真。到底是遇到熟人了,许宣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他先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转过头去,过的片刻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再次转过头来。

“啊~~汉,你也来了啊。”

许宣坐落之后,后方一个南山书院的士子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大概因为许宣坐落的时候挡住了他的视线。又来迟了,来迟了在对方眼中便觉得他不是诚心求学的人。而且并没有穿南山书院书生服,因此有些不屑。鼻腔里依稀可辨的一声轻蔑的出气声。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