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好诗夺了人心神的事情是常有的,但是某些情况下说来,即便不是好诗,也未必不能做到这一点的——眼下便是如此了。

“嗯,题目的话……”许宣摸摸鼻子,想了想:“便叫咏雪好了。”

……

虽也算不得好诗,但真要说遭到某种人神共愤的程度当然也不尽然了,内里某种谐谑而形象的趣味多少也还是有的。只是婉青丰富的表情在一开始的时候便让人有些猜测——想的太多了——等随后念出来,便又觉得落差实在有些大。

这诗无论如何是算不得高雅的,但也不是真的就言之无物……所以一时间便有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就如同……嗯,便秘了

不多时,某些气氛随后也散去了,众人才渐渐回过神来。程子善脸上大抵是清晰的笑容,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胸膛间明显的起落,随后两肩稍稍落下来——大概是有些东西暂时得到确定,这时候便觉得有些轻松。不过这书生表里的极其不一致他也是知道的,所以稍微放松的同时,随后心中自然也疑惑了,怎么会写出这样一首诗呢……

当然,也有一直无法淡定的人,那边黄于升明显是怔了很久的样子,随后想了想,又翻了白眼。低低的声音:“这诗我居然能听懂……”随后又有“和令狐冲一样能装……”之类之类的话。碎碎念着。

奇怪的气氛很快便也过去了,程子善横竖是主人,这时候也需要说说场面上的话,于是点点头:

“嗯,咏雪……”

简单的语气,简单的话语。随后若要细究一番的话,其实没说好,当然也没有说坏。所以,归根到底这也算得上一句不错的废话了。

这时候就更加确程子善是聪明人,虽然在许宣手上吃过亏,但是今日他的做派实际上并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一切也都是自然的、明面上的,至于让自己写诗……呃,文人雅集不就是干这些么。其他阴谋诡计之类的东西,也并不存在。说到阴谋,其实这种东西也并不是随时都需要的,若是真时时存了整人的心思,这样的气量,怕也难成大事。

当然了,虽说是自然并随意的做派,但从内里来说,又未必没有几分强势在里面。至于对方是不是要与自己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这样的想法许宣自然不会有的。如若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写诗了。只是,若要说程子善真实的目的,却也把握不住……

写不出好诗,按理说应该不算特别丢脸的事,毕竟即使再厉害的诗人也未必时时刻刻都有佳作的。流传下来的佳作,毕竟先已经是佳作了。只是这时候横竖是文人雅集,最讲究的自然还是面子。

咏雪……啧啧。

这大抵便是此时众人的心态。

当然,毕竟大家看起来都很像风雅人,也不会真的就要去指责诗的不好

。这样的做派坏了气氛不说,本身也是有些掉价的。

只是随后也都反应过来了,好像和这叫许宣的书生并不熟啊。甚至除了名字之外,便一无所知,于是也稍稍思索一番程子善找他来的目的。除了偶尔有人将最近的传言联系起来,稍稍抓住些脉络之外,其余的大都想不出结果——传言距离众人的风雅毕竟还是隔得有些远的。于是随着宴饮继续,很多东西便随之过去了。

随后程子善的诗也被婉青用动人委婉语气念出来。

“莫信繁华擅六朝,茅庵深坐话清宵。金陵万事都如梦,月色犹留旧板桥。”那边婉青的声音甜柔,诗也确实不错。

这个时候的反应自然也还是纷纷叫好了,许宣也跟着鼓鼓掌。好诗,好诗。

大家,毕竟是风雅人……

河水流淌,星光璀璨,偶尔眨一眨,月亮这时候被飘来的云彩稍稍遮挡住,夜幕下更加凸显了人间繁华的灯火。水中画舫里此时也有笛箫和鸣,古筝阵阵传过来。大明朝的繁华之地上,此时是欢声笑语的景象,此时风流也无边。

玉屏楼的夜宴,气氛依旧在向更高处拔升着。这时候,文人雅也集走入了新的阶段。

聚会当然也吃喝玩乐,不过很多时候当然也不会这般纯粹。在座的众人这时候纷纷离席,有交情的便说说交情,交情不深也没关系,话话家常也是可以的,到底都是富家子弟,这种事情大概耳濡目染也早就有了体系。一时间,有几分小团体主义盛行的意味。

许宣偶尔看着众人觥筹交错着,偶尔也朝窗外的灯火和远山的轮廓望两眼。月亮从云间探出来,河水陡然被铺上一层流泻的月光。

“许兄……”

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许宣才有些回神,叫范阳的白衣公子已经起身过来了,来到许宣近旁的时候,将手中的酒杯微微举了举,露出一个认真的笑容。许宣心中有些奇怪,今夜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动进酒吧?倒也不知道为什么。随后也就不做多想,随手也将手中的杯子举起来。

“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呵,许兄这里的雪下得不小啊!”范阳摇头笑道:“江南这边……这般大雪倒是少见得很

。”

许宣也只是笑,反正也是抄来的么,这时候倒也不会觉得有压力的。

……

气氛喧闹起来。

不论是什么样的风雅,一旦和吵闹之类的环境挂了钩,味道也就会变。不过,大抵上,说气氛热切倒是不成问题的。

人群中“素知”许宣才华的徐公子提议要将先前众人的诗作也挂出去。随后也专门询问许宣的意见,许宣哪里会有什么意见,随口说声同挂、同挂,那边的表情便有些古怪。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不懂了,许宣虽然也是书生打扮,但骨子里说到底还是个**型文人,节操什么自然是没有的,至于所谓名气,才子光环之类,这时候在他看来也没那么重要。当然,也不是说自己就不需要,而是名声这类东西本身的稳定性就不太好。

比如黄于升,坊间的传言便是不学无术的,今夜一首诗出来之后,到如今外头还在传唱,倒是被他翻了盘。虽然在座的大概也有不少有怀疑的人——毕竟,买诗来参加文人诗会的情况实在不少。但是这样的怀疑并没有太久。黄于升的性格多少有几分惫懒,不学无术是从来不怕人知道的,倒也不至于为了诗会做出买诗的事情。

可是……万一呢?

虽然离真相也不算太远了,众人却也有意无意地不去想这一层,所以到了后来,也都纷纷不自觉地从怀疑变成疑惑。

雅会之中的高氵朝自然也不止一波,所以接下来还是要写诗的。

许宣这边自饮自酌,也没有人再来理会他。

微微摇摇头,啧,自己会不会有点孤僻啊?怎么以前就不曾发现这么不合群……随后,便有几分意兴阑珊的味道了。但其实说到底,大概是酒喝得有点多,涨了肚子……

想了想,于是便站起来。

“程兄,今夜款待在下心中感激了。”朝程子善拱拱手:“只是……有些不胜酒力,就先行告辞了……”

说出来这些话的时候,才子们的诗情雅意正有些膨胀得厉害,当下都有些不太乐意

“不可不可,太失礼了……”

“这便告辞……简直扫兴致!”

“是极!是极啊!”

程子善听了之后,倒也似笑非笑的,随后才淡淡地点头:“许兄既要告辞,也不是不可以了……”说道这里也停了停,接着有些苦恼地开口:“只是,诗会也是有规矩的,早退者……得须留诗一首啊!”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许宣。

许宣便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时候你还要试探么?想了想,点点头:“也好!”

随后接过来毛笔,刷刷几下……放下笔后又看了众人一眼,略略拱手,就退出去了。

众人见他走了,便聚过来看那诗。

“谢天谢地谢诸君,我本无才哪会吟。记得唐人诗一句,**一刻值千金。”

走过转角,这时候夜色转浓,嘈杂的人群已经开始散去。青石街道上留下些热闹后的痕迹。远山的轮廓在月色显得更加清晰,河水粼粼,那边几艘画舫已经靠了岸,想来一夜的欢愉也快接近尾声了。身后的雅间里这时候传来哄堂的笑声。

“哈哈,妙……”

“这许公子岁无甚诗才,不过,机敏还是有几分的……”

大抵都是调侃的声音,这时候人既然已经不在了说得未免就放肆些,也不在乎会不会被还没走远的许宣听到。

过了片刻,有人说道:“好字啊……”

“咦……”又是一片惊奇的声音,随后沉默起来。

许宣微微摇摇头,啧,风雅人物……

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随后转身下楼,玉屏楼的灯火依旧如来时一般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