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会有几次,他在用凉冷的井水刷碗的时候,元盼盼会提出要帮忙。

“洗碗,妾身是会的。”

“是吧,你真厉害。”

“嘻,拿来吧……”

“一边呆着去。”

两个人所吃本来就不多,因此也并没有多少碗要洗。但这些事情许宣已经做惯了,即便是前世后来功成名就,他在这些事情也还是自己动手,这个全然是个人喜好的问题。眼下这样的习惯还是保持下来了,即便元盼盼对他有些古怪的偏执感到疑,他也没有改变。

每日到了用完晚膳之后,元盼盼就会踩着星光离开。每次做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来,目光落在书房的地方,那里已经亮起灯火。火光摇曳间将书生的影子自窗纸上印出来。和往常的很多时候一样,他又开始忙活起来……

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偶尔元盼盼心头会这般想着,更多时候就只是看一阵窗纸上的影子,感受到几许认真。然后,她便正式离开了。

心中对于书生的感觉其实蛮复杂的,起先的时候觉得他害死了自己全家,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当街刺杀他,这样的决定其实在后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当时她真的是豁出去了,心中虽然并未曾想过要真的将他杀掉,但是那时候也确实没有别的方式来宣泄心中因为母亲死去所带来的哀伤情绪。

其实对于母亲的死,她也觉得很蹊跷、很疑,这样的蹊跷和疑待到那个院墙之上的脚印被发现的时候,她心里其实也已经开始笃定起来某些事情——她的母亲断然不是。这是她同母亲元氏在这些年的生活里积淀出来的认识,她知道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即使是死也不会是投井这种方式。

当这样的认识出现之后,对于刺杀许宣的事情,就觉得很歉疚。但是书生在这些事情上的态度却让她意外,他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在众人面前带给他的尴尬。在这之后的相处之间,他的言谈话语,带给她的是一种从容淡然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她此时的心境里造成了很多的影响。她心中的哀伤虽然不会那么快过去,但是每每同书生相处的时候,就觉得心情会平和一些。也便因此,她每日都会来找他说话。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干系,只要和他说话,只要自己轻松一点,也就够了。

而这些,他似乎也是知道的。

至于凶手到底是谁,这件事情她自然没有放下,但也知道,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的。

……

同往常的冬日相比,万历二年的冬天,岩镇人们的生活要比以往更有趣一些。而在这些有趣的背后,除了生活中每日都会出现的新鲜事情之外。更重要的还在于那些古怪而吸引人额度故事。

早先的故事并不多,所讲述的也是富家生活之中暗面的一些东西。只是这些故事胜在新奇,每每都给人前所未有的观感。到得时间过去,这些故事被讲得耳熟能详,失去了起初的魅力之后,就有很多人开始着手创作。所采用的也是这些故事里所提供的手法。

比如宫斗,也已经由早期毒死一只猫,到了毒死一个人的地步,并且再朝前发展,全家死光的可能也会出现。另外悬疑、推理虽然写的人不多,但也有一些。虽然同最初的故事相较起来,显得稚嫩,但这方面的读者也已经有了一些。涉及官场的东西也有人写了一些,但是在这样的时代,有些事情是不能触碰的。因此,这些故事在作者被官府带走之后,其余的人就开始警醒起来。只是,编故事的人们并没有因此就停下动作。

在这些采用了新写法的故事里,也不全是揭人阴私的。在有一些故事,也专门讲述生活中点滴的温馨场景,每每读来,让人能感受到乡土世界里的某些韵致。这样的故事的作者以及读者,很多都是有些读过书,有些见识的读书人。在这些故事里,因为新的表达方式,所涉及的社会人生方面的东西也渐渐深入。而这些事情背后的一些东西,在以后所造成的的影响,眼下还是看不出来的。

茶楼里,人们见面之下,相互之间交谈的话题也多了。

“昨天那故事啊……”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学青年或是学少年、老年们涌现的情况,眼下虽然只是稍稍出一个端倪,但在原本大明朝的历史上这些是不会出现的。而在这个时候,即便背后的始作俑者,对这样的改变其实也有些不太关注。

他最近忙得很。

在十一月十日这天早晨,临仙楼里的小二们被召集起来。叫许宣的书生将几摞码齐的纸张分发在他们手中,随后做了一些吩咐。这些做完之后,他朝还在面面相觑的小二门随意地挥了挥手。被打发的小二们随后在临仙楼外聚集的时候,面古古怪怪的。

也就是在这一天,岩镇的大街小巷时时能见到小二们的身影往来穿梭。而在十字街头的地方,这样的情况更明显一些。

小二们将手中的纸张朝往来的行人们手里递过去,人们接过来随意地看上几眼,面会出几分惊讶。纸张的背景山水画,其间有墨块的图案,并且那墨块看起来像是立体的,拿着纸张的人们都有些担心,下一刻那墨块便会自纸上掉落下来。有的人甚至会伸手去触一下,但那确实只是画而已。

新奇的画风在第一时间吸引众人的眼球,随后在注意到纸业上的字句。字句不多,所采用的也是前所未见的古怪字体,要多好看自然说不上,但是却胜在新奇和冲击力。

“传承墨道之薪火,见证明之华章。”

有识字的人,在冬日的阳光下将最醒目的字迹小声地念出来的时候,身边也有其他人疑的声音:“这什么东西啊?”

“十一月十一日,共同回溯千载,于历史之初见证奇迹。”

“地点临仙楼,特邀嘉宾……”有人读到这里之后,抬头疑地朝身边的小二奇怪地问了一句:“这个东西叫‘传单’……什么意思啊?”

小二们只是得了吩咐在做这些事情,而对于这些事情,他们其实也很疑。只是这些事情许宣也已经有过交代,应对的方法很简单,只要笑而不语便好了。

这一日,在岩镇街道的很多地方,人们拿着手中的纸张,表情疑地讨论着关于某个叫“展览会”的事情。

一页小小的纸张,掀起了一阵议论的热。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群眼下都在议论着相同的事情。寻常群体关注字画的风格,商贾们所在意的是这样的叫“传单”的东西所能起到的宣传效果,还有一些人,好奇的是传单上所说的“展览会”本身。

这个展览会,是关于墨的……是怎么回事情呢?这样的疑在很多那里都有。

墨业在徽州府这边是比较繁荣的商业行当之一,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已经由来已久。徽墨虽然几经波折,但是到得现在早已经名满天下。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人们所能知道的,更多的也只是徽州府的一些墨道名家,墨道家族的发迹史。除此之外,虽然有很多人对墨的研究也有一些,只是也多限于一朝、一代或是某个比较小的格局里。至于墨的起源、发展、高以及之后的流向,并没有在这方面做过关注。

“天下华之始,万世太平之端……呵,真是好大的口气。”

程家的宅院里面,张先生已经拿到程子善递过去的纸张。

“传单?”他皱了皱眉眉头,目光在纸上大略地扫了几眼,对于那些古怪的画风并没有太多的关注,随后目光注意到内容,在上面顿了顿,随后便是陷入思考之中,久久没有说话。

“肯定是许宣……”程子善在一旁,这般说了一句。

张先生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微微有些疑,而在他而言,程子善还很少见到他有这样的时候,以为他所疑的是自己的话。

“先前许家才出了事情,随即便出现这样的事情,肯定有蹊跷……这‘传单’、展览会的事情,平素都未曾听闻过。而且那画风……”

程子善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在纸业上停留了一番:“那画风我是见过的。”

声音落下,很多日子之前,日光下写写画画的书生身影浮现在眼前。那个时候他根本未曾去在意的事情,在以后的这些日子,会化作这样的阴影横亘在眼前。

“倒不是画风,我所在意的是这件事情背后的含义。这个年轻人,从之前所做的事情来看,虽然看似莽撞,但随后的事实证明,其实都不是……”张先生皱了皱眉头,第一次,他的眼中出凝重的彩:“看来,先前我还是小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