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镇的冬日就在一些街头巷尾的故事里,以及人们对某个奇怪的展览会的议论中一天天过去。无事可干的日子里,时间总是很快的。往往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色就黯淡下来,擦黑的时候,冬日晴朗的夜空,群星璀璨。

在县衙后面的院落里,几个守值的衙差提着灯笼来回走动。这一任知县刘守义是一个勤奋的人,自从到任之后,每日处理政事都会到得很晚。在他以身作则之下,其他县丞、主簿等人也都不好携带,每日歇息的时间都被推晚了很多。这毕竟勤政,即便也有人会有怨言,但是也只是在心中小小地抱怨几句,不敢公开拿出来说。

一个长随打扮的老人手中端着一碗银熬成琥珀色的**在回廊下走着。**泛出一阵阵药箱,在冬夜清冷的空气里,隔了很远就能闻到。如果这个时候仔细留心,便能发现他走的很快,可是端盘上摆着的汤水平平静静,居然没有一丝波澜。走得这般快,也没有汤勺因为碰着碗发出来的声音。另外,虽然佝偻着身子,他的脚步却迈得很大,以至于在屋檐下走过的时候,几个提着灯笼的衙差都浑然未觉。

他一直走到某件厢房之外,脚步停了停,听得里面传来的一阵“咳咳”的剧烈咳嗽,待咳嗽声过去,他才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老爷。”

带着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了声,随后推门进去。

“老九,现在是几时了?”屋里传来一阵沉稳的声音,只是这般说了句话之后,随后又带起一阵令人听着就觉得有几分痛苦的咳嗽声。

“已经快到子时了。”

“呵,真是不知不觉,居然到了这个时辰……”刘守义在案前微微舒展了一下脖子,大概是见到老长随担忧的眼神,于是笑着说道:“冬日里气候变化,没有注意,这些天歇息得又晚了一些。不过也只是着凉而已,横竖无大碍的。”

叫老九的长老长随闻言也只沉默着药碗摆在案子的一角,这般举动,依旧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待到做完这一切,他才低低地说了声:“老爷,还是娶一房侧室吧。”

刘守义听了他的话之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的动作赞了一句:“老九你这一手,我是做不到啊。倒是不知道与那罗长生相较,谁更厉害一些?”

叫老九的长随因为这句话,眼中突然放出一些光彩来,很快隐去。

“没有比过,不知道。”

老九短暂的情绪落在刘守眼义眼中,想起他当年的一些事情,就知道那种来自内心的骄傲,即便沉默这些年,也依旧没有失掉。

这般说完之后才有些叹息地摇了摇头:“你跟在我身边有多久了?”

叫老九的长随闻言,微微躬身:“十年。”言简意赅的话语之后就是沉默。

“已经十年了啊……”刘守义感慨地说了一句:“凭你这般本事,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简直是屈才了些,原本你应该在行伍之间施展抱负才是。”

“老爷哪里话,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早就卖给你了。这些年跟在老爷身边,见您造福一番,也已经是一种福分。”

“嘿,造福四方……”听闻这话,刘守义意味莫名地重复一遍。

“老爷,您是好官,这个我再清楚不过。但您勿怪我说话难听,如今大明朝的军队里,问题多不胜数,其实已经烂到根子里了。边军杀百姓充敌军人头的事情,若不是跟在老爷身边,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有这样的事。卫所这边的兵丁们,横竖就是在胡闹。我除了一身武艺外身无长物,入了行伍,也依旧受不了这些腌臜事情。便还是跟在老爷身边好了,他日能见老爷封侯拜相,我也就死而无憾了。如果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便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一个继承衣钵的传人。”

刘守义望着叫老九的长随,目光闪动,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他伸手掩了掩嘴,朝准备过来老九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你说的情况是有的,但是也只是一方面。我朝如今还算太平,张阁老励精图治,从如今频繁的人事更迭,可以猜到他接下来大概会有惊人的举措布置出来,而眼下正在为此扫清障碍。”刘守义说着,端起药碗将药喝下一口,良药苦口得厉害,但是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连续喝了几口之后,止住动作,目光随即朝窗外看过去。

眼下因为天气寒凉,刘守义又是病重之中,因此紧紧闭起的窗户根本见不到外间的景象,但他却看得有些出神。

张阁老到了眼下这一步,朝中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帝师的身份更是令得皇帝都听他的。另外内里又有冯公公帮衬,随后会有的举措,大概会很惊人吧?只是不知会是什么,自己又是否借机做些事情……

他怔怔出神的时候,老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过得片刻,刘守义回过神来,朝老九笑了笑:“呵,想远了。有张阁老在,很多事情都会得到改变的。”说到这里,又一次咳嗽起来。

老九在一旁,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老爷还是娶一房侧室吧,有些事情女人家做起来毕竟比我要方便。”

刘守义闻言笑了笑:“老九,我来徽州府的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早晚还是要回去的,到时候怎么办?”

“既然娶了,倒是便带回去。”

“这样不行,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他定然不喜……”

老九听完这句话之后,大概也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便安静地站在一旁。

“好在眼下事情已经有一些眉目了,令狐楚最近在做些什么?”

“在翻江倒海地找出暗里的那股势力,这些天脾气很大,手下的那些人每日都被呵斥得满脸唾沫……老爷,要不要给他提供些线索?”

刘守义喝了一口药,想了想说道:“还是不了,那个姓张的没那么好对付,我们现在静观其变……现在的问题是,花山那边的事情,到底可不可靠……说起这些……对了,那个许宣,最近似乎又闹出不小的风声。”

“呵,真能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