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许安绮皱了皱眉头,这般问了一句。

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她都看不出程家有这样做的理由。这些日子,许家不断崛起是不假,连带着搅动着徽州墨业的风云。此消彼长之下,程家优势开始渐渐下滑了。但是这也是应该相对的说法,在墨业方面,程家积累的东西并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拉平的。即便许家再进步,但是三年之内要想真正的墨业方面压过程家一头,也不容易办到。这样的情况,许宣之前也有过分析。原本想着是通过一个较长的时间,让许家真正做到徽州墨业老大的位置。

三年虽然不长,但也不算短了。程家完全可以在这样的过程里,做一些必要的准备,事情或许还有转机。退一步说,即便程家是因为看到了许家的潜力试图低头,但也没有必要到这一步吧?

许安绮如今眼光也有一些,只是略略的看也一眼手中的店契,也能知道,这算得上是程家将近一半的资产了。

仅仅是为了向许家是好,这样的代价,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背后的事情她当然不可能知道,因此虽然心中努力克制,但是面色依旧流露出几分遮掩不住的惊疑。

如果说眼下是程家为许家设的一个局……那么横竖也看不出这样的举动能给程家带来什么。但是若说不是……

呵,怎么可能呢?

“为了今日,程家准备了一个月……”程子善注意到许安绮的疑惑,想了想笑着说道:“这一个月来,家中吵翻了天……不过决定终究还是做下来了。之所以要这样做,安绮妹子你也不需要知道原因。总之……程家是善意的。趁着家里现在意见比较统一,你赶快做决定……免得夜长梦多。”

黛儿在一旁,小脸上满是疑惑。这些事情,她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也知道程家似乎想把家产送给许家,并且模样还这么急切……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急不可耐的想要被人抢夺家产的……

可爱的小脸于是皱成了包子。

寒冷的夜风在月光之下吹过,吹着许家院落里桂树的叶子稍稍摇晃,吹动着檐下的灯火摇曳不定,吹得人心中的情绪不断朝更高深处推过去。

过了片刻,许安绮说道:“这件事情,妾身不能决定……程公子若是不介意,可以稍等一些时辰,妾身回头同人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她说着声音顿了顿,随后有些迟疑地响起来:“最迟不过明日黄昏时分。”

程子善闻言看了她一眼,随后摇摇头:“同人商议一番……呵。”摇摇头有些意味莫名地笑了笑,随后说道:“也罢,这些事情……他是知道原因的。而且,我来许家的目的,也和他有些关系……如果他愿意接受,这些东西,就都是许家的了。”

程子善说着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长身站了起来。随后冲许安绮拱拱手:“告辞了。”

这样说完之后,便朝厅堂外边走去,举手投足之间,显得几分潇洒从容……但是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程子善的脸上明显流露出几分无奈的情绪。

他一定能看懂我的意思,希望……他真的能接受吧。

程子善在屋檐下望了望天空中的寒月,明亮的月光洒落下来,却在他的心头化作巨大的压力。

还有十五天……就要过年了啊。时间真快。

……

月色之下,不同的地方上演着不同的剧目。很多酒店里,近来的生意越发好了,主人家忙来送往的迎客,望着小二忙碌的样子,口中说着“您好,您请”之类的话,心中偶尔会想起眼下徽州府很多酒楼背后的那个人。

据说是杭州来的……

青楼妓馆里,到得年关附近,正是一年最好的时候。很多外出的商贾,游学的士子都已经回来。这些人家中条件自然优越,琐碎的事情不用他们来操心,年关前除了走访一些本地的士绅名流,便是相互之间进行一些聚会。至于其他要忙的事情,都在年关之后……

聚会的场所自然是要求风的,茶楼酒肆这等白丁往来的粗鄙场所肯定不适合。大冷的天,也不适合赏月游园之类的活动。因此大多会选择在一些青楼里面相互之间做些交谈……除了交谈之外,其他的一些事情,当然也是会一并做了的。这些……也都是风的一种。

李贤在红袖招二楼的间中喝着酒,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不远处正在逗弄着女子的邓宣明,偶尔看了一眼外间的月色。大概是觉得有些冷,他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将窗子合上。这样的举动之中,他的目光朝岩镇的一处望过去。相对于这般的璀璨而言,那一片居民住宅显得黯淡,只有零星的几家亮着灯。

事情应该在进行了。

他心中想着,随后有回到桌前将自己的酒杯斟满。

邓宣明不知道说了什么段子,惹得那边女子“吃吃”的笑,临了还伸手打他。李贤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有书生被人引进包厢里。

“李公子……”来人冲李贤客气的拱拱手。

“程公子。”李贤起身冲那人笑笑:“请坐。”

程子善在李贤对面坐下来,身边有花枝招展的女子过来替他将身前的酒杯斟满,脂粉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里,这个时候,他的心思也并没有在这些事情上。程子善努力地收拾了一番情绪,冲李贤说道:“先前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李公子恕罪……”

李贤这些日子,在徽州府的年轻士子中也有了一些名气。虽然他是从杭州过来的,但是为人谦和,待人接物、举手投足间有种大户人家子弟的贵气。而本身的诗采风流,更不消去说了。当然,李贤之所以出名的原因,最主要的在于他向许家提亲,随后被拒绝了。程子善知道他先前派人去过程家,说了一些事情,但是并没有得到结果,眼下恐怕又是为了那事……

“如果不介意的话,叫一清便好了。李贤,李一清。”李贤笑着摆摆手表示无妨,随后望着程子善说道:“容之兄,看你的脸色,似乎有些心事?”

程子善闻言笑道:“家中的一些事情罢了,到得年关总有事情要忙的……不过,李兄此番请在下过来,到不知道是为何事?”

“有事忙啊……”李贤将手中的酒盏举到眼前齐眉的地方,稍稍把玩了一阵,随后笑道:“八成是和许家有关系了。”

程子善在他对面的地方,皱了皱眉头。邓宣明这时候挥了挥手,将一些红袖招的歌妓们打发出去。

只剩三个人的间里变得安静起来。

……

“我知道你很痛……但是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我也不想的啊。”书生在光线暗淡的巷子口慢慢的蹲下身子,随后脑袋稍稍偏转一下,对着四周准备冲上来的汉子们平静地说道:“你们这么多人,我本来就很害怕的,如果还要冲上来……我手中的火器很可能会在你们老大脑袋上开一个洞。这个……叫走火。”

几个人犹豫了一阵,最后也只是站在一边。

这般平静的样子,也能叫害怕?开玩笑么……几人心中不忿地想着这些,双手下意识地捏紧,牙齿间因为用力,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许宣将头转过去,望着眼前因为双腿中了枪,斜斜地瘫倒在地的李三一眼,口中似笑非笑地说道:“听说你的轻功很好……那么,跳起来有没有层楼那么高?”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空闲的左手在空气里微微比划了一个高度。这样说完之后,回答他的只有李三有些粗重而痛苦的呼吸。

许宣撇撇嘴:“燕子李三……估计过了今天,也就不能再飞。”他的话音刚落下,李三脸上露出痛苦而羞愤的表情,上身猛的一震,手就要朝许宣伸过来。

“哇哦、哇哦、哇哦……”许宣将手中燧发枪的枪口在李三的脑袋上顶了顶了:“放轻松,放轻松……事情是可以谈的。”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像前世某些影视作品中的反派角色,他下意识地咧嘴笑了笑。

李三因为他的举动,酝酿到一半的攻击动作也便止住了。身边的几个手下在一旁,这个时候也不敢离开,因为许宣威胁过,只要他们轻举妄动,就会杀人。

若是有一块砖就好了……

几个人目光四下里逡巡一阵,附近的路面比较整洁,因此这样的目的也就没有变做现实的可能。倒是不远的一户人家,原本门前应该有的下马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自然不可能知道,很多日子以前,附近曾经发生过的“点石成金”的故事。

“事情是可以谈的……”许宣平静地重复了一句:“按照先前说的,你们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我知道你最近做了很多事情,李家十岁的孩子是你的人打伤的,但这些随后再算……眼下我想知道的是李贤到底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