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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刚一接通,若映竹就听到一个急切的声音,"丫头啊,你外婆突然晕倒……"

"拍"的一声,手机落到地板上,若映竹也无力地坐了下来,刚洗漱过后的肌肤触到冰冷的地板,寒意蔓延到了心底最深的角落,一颗清泪,在地板上,开出了两瓣晶莹的花……

她,早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在她决定狠心离开外婆的时候,就该想到的。

天色已晚,她尚在遥远的他方,这个时候,若映竹只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和无助,可是,她突然想起,现在她已经不是一个人。

裴澈刚从浴室出来,身上只简单围了一条白色浴巾,头发还在滴水,突然听到手机铃声,拿起来一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他唇角微弯,"怎么了?"

"裴澈……"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似乎浸染了莫名的悲伤,裴澈的心立刻狠狠揪疼了一下,急急地问出口,"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外婆……"若映竹擦了擦脸上的泪,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她出事了。"

"保持通话,等我!"裴澈扔下这句话,迅速换了衣服,拿了车钥匙就走了出去。

还好入夜之后,路上的车不多,裴澈一路疾驰,原本三十分钟的路程,硬是花了十五分钟就赶到。

黑色的bmw拐进华景花园,裴澈声音平静地对着手机说,"我到了,你先下来,记得要多穿点衣服。"

裴澈下了车,走近公寓的时候,远远看见黑色高大的路灯杆下,那个纤细的身影,头低低的,整个人有说不出的低落和无助。他的心,开始莫名疼痛。

万籁俱寂,若映竹沉浸在自己悲凉的想象中,听到脚步声,受惊般抬起头,看到他披着清冷的夜色走来,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缠住他的腰。

裴澈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微微颤抖着,一脸心疼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渗透了丝丝暖意,"别担心,相信我,会没事的。"

"嗯。"若映竹在他胸前蹭了蹭,发出重重的鼻音。

裴澈低下头,这才发现她的眼眶泛红,想必是哭过了,微微叹了一口气,搂住她往停车场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们走吧。"

坐进车里,若映竹在gps导航仪上输入家里的地址,靠在椅背上,总算觉得心里平静了些,这才发现旁边的男人头发还未完全干透,想到他可能刚到家洗完澡就被自己叫出来了,又觉得无比愧疚。

"对不起啊……"若映竹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十指紧紧扣在一起,连声音都是一颤一颤的,"这么晚了,还麻烦你。"

"傻瓜。"裴澈转头定定看了她几眼,看到她低着头,脸色苍白,千言万语来到唇边只变成了这两个简单的字。

真是傻瓜……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说明你已经对我学会了依赖,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麻烦呢?

"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裴澈在认真开车的间隙,分神看了一眼,发现她正硬撑着逼自己保持清醒,红红的眼眶下一片淡青色。

"不……"若映竹凭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反抗了一声,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车子慢慢在路边停下,裴澈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看到她连睡着眉头都是轻皱的模样,又低低叹了一口气,重新发动车子。

一路穿行,天色终于放明,车子稳稳停在这座江南小镇唯一的医院停车场,裴澈落下车窗,淡淡看了一眼四周静谧的环境,想了想还是推醒了旁边的人。

"唔……"若映竹睡得并不安稳,很快就从支离破碎的梦里醒了过来,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景色,"到了!"

因为手上的动作有点大,感觉身上的什么东西滑了下来,若映竹这才发现是他的外套,心里暗暗想,怪不得昨晚总感觉他熟悉的气息包裹着自己,原来是这样啊。

再柔软的真皮座椅也没有床睡着舒服,若映竹扭了扭酸疼的脖子,小小伸了个懒腰,突然转过头,"你现在累不累?"她睡着了都觉得疲累,更别说这个人还开了一整夜的车。

"不累。"裴澈笑了笑说,声音依然夹着些微的倦意,"你先进去看你外婆吧,我去买早餐。"之前一路过来,他有特地留意路上的早餐店。

这个地方,若映竹已经不陌生,小的时候外婆拉着她的手进来过,她哭了一脸泪累得趴在外婆背上出来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角色已经互换,她反而成了陪着外婆的那个人。

秋日的晨光已至,空气里都是暖融融的味道,当然还有不可忽略的消毒水味。病房的门虚掩着,隐约可以听到说话的声音,若映竹站在门前,脚步犹疑,连触到门把的手,都是轻轻颤着的。

或许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一路的风尘奔波,在临近的最后一刻,才深深体会到那种"近乡情更怯"的无力感,她多么害怕,只要推开这一扇门,从此,她的世界将天翻地覆……

突然,门被从里面拉开,出来的人手里提了一个红色的保温瓶,在看到门外站着的若映竹时,声音难掩激动,"阿七,你怎么回来了啊?!"

"赵爷爷,"若映竹微微侧身,礼貌而恭敬地喊了一声,又咬唇不确定地问,"我外婆她怎么样了?"

从小相依为命长大,若映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老太太的人,知道她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也会瞒着,所以她的话并不可靠。

"能有什么事?"赵老爷子摆了摆手,深深的皱纹里露出笑容,"老人家都有这个毛病,高血压,还好昨晚我家老太婆做了点糕饼送过去,发现得早,医生说不严重,以后多注意点就行了。"

若映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语气诚恳地道着谢,"赵爷爷,昨晚真是辛苦你们了。"

"傻丫头,大家街坊邻里的,互相帮助,这么客气干什么?"赵老爷子扬了扬手里的保温瓶,"我先去打些热水,我家老太婆也在里面呢,你进去吧。"

若映竹推开门走进去,单人病房有一道阻隔视线的屏风,坐在沙发上的赵婆婆先看见她,粗着嗓子喊了一句,"阿敏啊,你孙女回来啦!"

"啊啊啊!"老太太从**坐了起来,"丫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呀?"

看来赵爷爷并没有把昨晚打电话给她的事告诉外婆,若映竹想了想,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让她重新躺下,这才佯装生气地开口,"您都生病了,还不许我回来看呀!"

老太太侧躺在**,虽然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精神还不错,拍拍她的手,"哟哟哟,瞧这话说的,多酸呀,都这么大了,给你赵婆婆听了去也不怕羞鼻子!"

一边的赵老太太闻言,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戏谑地说,"唉,就知道孙女回来了我不招你待见,敢情这是变着戏法赶我出去呢!哼,这老没良心的,我这就出去,不妨碍你们祖孙情深。"

若映竹连忙站了起来解释,"赵婆婆,外婆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迅速插话,"这怎么一个比一个酸哪?"又拉了若映竹坐下,"丫头,你别听你赵婆婆胡说,陪我一个老婆子多闷呀!她可巴不得出去找你赵爷爷你侬我侬呢。"

赵老太太被说中心思,脸上一热,瞪了老太太一眼,就打开门出去了。

若映竹见老太太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真的没有什么事了,半悬着的心总算完全放了下来,清灵的眼底波光流动。如果将来有一天老了,也能和外婆一样,找几个喜欢的好朋友,平日里大家毫无顾忌地斗嘴取乐,却不伤半分感情,遇到事情时还可以互相扶持。

那么这漫漫人生长路,也不至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完吧?

"丫头,"老太太抓住若映竹的手,神色认真地问,"告诉外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呀?"

"哦。"若映竹知道老太太有心知道,也瞒不下去,只得坦诚,"赵爷爷打电话告诉我的。"

当初离开的时候,她终究还是不放心外婆一个人在家里,在临别前特地拜托赵爷爷帮忙照看,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给她。

老太太激动地一锤床边,捋起袖子,咬牙切齿地说,"我就知道,我要去撕了赵老爷子那张大嘴巴,让你三更半夜赶回来,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拿什么赔我一个孙女啊!"

若映竹扑进老太太的怀里,"外婆,不是赵爷爷的错……"是我,是我不孝,我不应该那么自私离开,我应该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老太太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慈爱的目光落在自己孙女身上,"你不放心我,我难道又放心你吗?这大半夜的,又是一个人……"

"呀!"若映竹突然叫了一声,老太太忙问怎么了。

"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若映竹轻轻吐出这几个字,想起某人,脸颊又染上淡淡的粉色,抱了抱老太太的腰,撒娇似的,"那个……外婆,我有男朋友了,昨晚就是他送我回来的。"

像是响应她的话一般,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是裴澈发的短信,问在哪间病房,若映竹回了他,又抬起头看着老太太,"他刚刚去买早餐,等一下就应该过来了。"

"你这丫头!"老太太又气又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第一次见面,你就让人家来病房?"

若映竹起初也没想到这一点,见老太太反应这么大,轻轻皱了皱眉,"外婆,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嗯。"老太太淡淡应了一句,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是很久……"若映竹见老太太态度突然冷了下来,心里的那根弦也随之紧绷,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不过,他一直对我很好。"

接下来,老太太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若映竹几乎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这样一来,连她自己都惊讶,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

老太太拿起桌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神色缓和,嘴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拍了拍手,"好了,这下总算知己知彼了。"

"啊?"若映竹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原来你刚刚那么冷淡,是因为……"

老太太把头一扭,"哼,我紧张行不行?"

"……",若映竹无语之际,突然,门被轻轻敲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