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妻子欢快的笑声,欧阳明却深感跌入了冰冷的地窖,胸口的起伏似乎伴着不经意的疼痛——这种感觉他好久没有过了,原本以为,只要此生不再相见,他就能守那个秘密一世……

很显然,命运不是这么安排的。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子,落在他身上的淡淡目光,仿佛一把雪亮的刀,剜开了他心底最深的伤疤……

他欧阳明活了大半辈子,不信命。然而此刻的重逢,却让他不得不信,那个绝望的时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该来的,终究会来。任他在人海浮生中兜兜转转,终究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安排。

不过眨眼间,原来她已经长这么大了啊?她,跟她的母亲长得真像……

“怎么了?”觉察到若映竹的异样,裴澈低头问了一句,“是不是累了?”

若映竹摇了摇头,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苍白笑意,“不是。”刚刚,她似乎看到不该看到的人了。不过这种场合,细想之下,他会出现在这里,也理所当然。

辗转难眠的夜,若映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和那个人再次相见的场景,也曾经那么执拗地以为,她的心不会为他起一丝的波动,然而……

还在乎吗?哀莫大于心死。即使她的身上,还有着和他永远无法割裂的联系。可是,那又如何,从他放弃她的那一刻起,对这个人,若映竹已经完全绝望了。

“那待会儿去见见我爸吧?”裴澈搂了搂她的腰,语气淡淡,“放心,我会陪在你身边。”

“嗯。”若映竹微微慌乱的心因为他的话而浮起阵阵的暖意,“好。”其实又何必想那么多,她只需要知道,未来无论发生什么,这个男人都会一直在她身边,这已经够了。

欧阳语宁闷闷地走了回来,原本跟人聊天的安如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担心地问道,“宝贝,怎么了?”

“妈妈,”欧阳语宁嘤嘤扑进她的怀里,“刚刚裴澈骂我!他说我不懂礼貌,人家只是……”说着声音有点哽咽,“人家只是很久没见到他,有点激动嘛……”欧阳语宁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想到他近日来的冷落,哪里管得上这是什么场合,声音不免大了些。

“好了,不哭不哭啊!”安如拍怕她的背,轻声哄着,“再哭下去我的宝贝就不漂亮了哦!”

看着抱在一起的妻女,又看看周围人的异样目光,欧阳明脸上有点挂不住,咳了一声,“生日喜宴,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啊!”

安如回头白了他一眼,不过她倒也知轻重,好不容易安抚了女儿的情绪,在人群里看了一眼,突然“咦”了一声,“宝贝,裴澈身边的女人是谁?”

欧阳语宁擦干眼泪,妆容有点花,眯了眯眼睛,看清是若映竹,“裴澈上次就是因为她……”声音弱了下来,“把我赶走的,我讨厌她!”

听女儿这么一说,安如不禁多看了几眼,然而因为隔得比较远,轮廓看得不是很清晰,就想走近点去看,欧阳明见状,赶紧阻止了她,“待会儿要切蛋糕了,我们先过去吧。”

这么隆重的家宴,除了c市的名流,如果不是裴家尤为亲近的人,又怎么会出席呢?安如心里虽然好奇,但终究还是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象征性地切完蛋糕,来宾纷纷就席,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偌大的宴厅,气氛和融。

若映竹晚上一般吃不多,加上之前吃了点糕点,对着满桌的珍馐佳肴,也只是意兴阑珊地举了几次筷子,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她知道——是坐在主座上的裴父,也就是裴澈的父亲裴行之。

一晚上下来,这个儒的中年男人,虽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但是眼神却不尽然如此,如果细看的话,会看到其中的淡淡疏离,若映竹心里太清楚,那样礼貌又疏远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裴澈觉察到她的失神,装作不经意地看了某个方向一眼,在桌子下握住她的手,“待会晚宴结束后,陪我一起留下来送送客人,然后我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尤其是最后三个字,像温暖的泉水般缓缓流过她的心底,若映竹抬头看了对面一脸柔色的裴母一眼,很快点点头,“好。”

两个小时后,晚宴结束。

若映竹站在灯光璀璨的大门前,脸带笑意地看着旁边的男人,一个人礼貌又周到地和客人道别,偶尔有人别有深意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他都会带着某种意味地搂住她的腰,然后淡淡微笑。然而,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如果不是裴澈在身边,若映竹心里有点恶趣味地想,她大概会被那些名媛淑女的目光分尸吧?

欧阳明一家三口走出来,看见门口的两人,三人的心思各有不同。

裴澈倏然感到身旁的小女人身子僵了一下,低下头,见她脸色有点苍白,忍不住担忧地问,“是不是真的太累了?”

欧阳语宁见两人的亲密模样,心里压抑了无数愤怒,却碍于裴澈在场不敢表现出来,憋得一张精致的小脸近乎有点扭曲。

安如倒是特地看了若映竹一眼,隐隐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但为了忙着安慰自己气鼓鼓的女儿,也没细想,很快淡开目光。

欧阳明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闪耀的水晶吊灯,有点啼笑皆非地发现这个场面有点讽刺,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这个女儿,只是,或许在她眼里,他已经完全是个陌生人了吧?

他的女儿,就近在咫尺,触手可以企及的距离,可是,他怎么还有这个脸……

送完最后一个客人,若映竹转身抱了抱裴澈的腰,极其依赖地在他胸口蹭了蹭,“送我回去吧,我累了。”

回去的路上,若映竹一直很沉默,裴澈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跟她道了晚安,便又驱车赶回了裴家。

裴母和裴岚正在客厅聊着天,听到声音,回头看见裴澈,裴岚先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语气极为夸张,“哥,你回来之前,我和老妈可是在老爸面前帮你把嫂嫂的好话都说了个遍啊……”

裴澈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了笑,“做得不错。”又看了一眼裴母,点了点头,“妈。”

裴母站了起来,“你爸在书房,去跟他好好谈一谈吧。”

母亲慎重的语气让裴澈的心瞬间紧绷,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妈。”

书房的微微敞开,裴澈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心里大概了然,他的父亲,一直在等他。

“坐。”裴行之从件里抬起头,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声音不带任何的情绪,随后,他也起身,坐到了裴澈旁边。

在裴澈的记忆里,裴行之一直很忙,父子两这样面对面促膝长谈的机会是少之又少的,他也大概猜到,自己的父亲,接下来会跟自己谈什么。

“我觉得,”裴行之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开门见山,“你们不合适。”

果然是这样。裴澈也不感到震惊,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为什么?”

在这个家里,他的妻子温柔贤淑,他的女儿纯真活泼,而眼前的儿子,从小到大也没让他操过心,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在乎,对于今晚妻女一直称道的那个女孩子,虽然印象也不错,但是从来的行事作风,他一直都以清醒的眼光去看待。

裴行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要知道,将来的你会有怎样的生活,这样的女孩子,不适合站在你身边。”

“爸,”裴澈想了一会儿,低低开口,“我知道我的身上背负了怎样的重任,可是,所有的这些,都不会妨碍我去喜欢她,而且……”他抬起头,幽深的眼底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有这个自信,您能许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安然无虞的生活,我也同样可以!”

裴行之倒是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话来反驳自己,难得地愣了一下。

当年他和妻子毅然相爱,遭到了家里长辈的反应,也是为了可笑的门第之见,裴行之还记得,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让公司的业绩翻了两番,用几乎“不可能”争取了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可能”……

他本该是过来人,怎么会忘记那种为爱奋不顾身的深刻体会?只是如今,他怎么这么糊涂,又在自己儿子身上犯了同样的错误?

裴行之拿起茶几上的茶喝了一口,定定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浅笑道,“我拭目以待。”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别忘了在我未来儿媳面前替我洗白一下。”他今晚的冷淡,想必是吓到人家小姑娘了吧?

裴澈站了起来,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轻笑着点点头,“我会的。”

这就是他的父亲,亦师亦友,冷静自持,却从来的深明大义。

若映竹刚泡完澡,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突然听到门铃声,心里有点疑惑,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她呢?

刚站起来,门铃声就停了,相反的,沙发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按下接听键,是她熟悉的声音,“老婆,开门。”

若映竹因为他这个自然而亲密的称呼恍了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你,你在外面?”

很快,门开了,黑色风衣的男人带进了一股冷风,若映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裴澈赶紧把门关上,脱了带着寒意的外套,把她沐浴过后的清香身子搂了个满怀。

两人一起跌入沙发,很快,他微凉的唇就压了下来。

“老婆,”裴澈的手从她胸前移开,改搂住她的腰,头埋入她的脖子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地笑了出来,“虽然我真的很想,可我答应过外婆,要结婚了才可以对你做这种事。”

想不到他和外婆还有这种约定,若映竹的脸“轰”一声烧了起来,更是不敢再抬头看他,只能更深地偎进他温暖的怀中。

第一次主动,就这样……真是丢死人了啊!

一室静静的沉默。终于,若映竹听他低低说了一句,“所以,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吧。”

男人的语气慎重而认真,几乎是立刻的,若映竹抬起头,淡淡灯光下,她脸部的线条显得细腻,目光柔和,“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是我?”

他的光环太耀眼,身边必定是有许多优秀的女子,可偏偏,为什么是她?

裴澈抬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这个答案很长,我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