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又坐在椅子上腻歪了好一会儿,若映竹重新拿起那份申请书看了一遍,转过头,问,“只要申请了就可以通过吗?”

裴澈的手搭在她肩上,神情有说不出的舒适,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基本上是这样。”他裴澈推荐的人,谁敢不给三分面子?

若映竹突然沉默下来,稍微思索了一会儿,“这个算是走后门吗?”没有得到回答,顿了一会儿,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我能不能走正常的程序?”

他的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裴澈低低笑了,握了握她柔软的手,“不算。”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这次他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若映竹知道他是在回答第一个问题,抬起头看他,谁知道男人似乎存心吊她胃口,温热的手指在她脸颊轻轻摩挲,好一会儿才说,“不过如果你想走正常程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的。”

“按照惯例,mt集团设计部每年都会面向国际国内招聘优秀的服装设计师,不过,名额只有两个。”可见竞争有多激烈,淘汰率几乎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若映竹扯了扯他的袖子,纯净的眼底一片平静,“我想去参加这次的应聘,好不好?”

她心里很清楚,凭着他van这三个字,自己可以少走很多弯路,进入mt集团设计部基本上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可是,若映竹却不想这样,她不想只是借着他的光环一路顺遂,当初选择这条路,她只有一个简约的希望——给自己的人生一次无悔的璀璨绽放。

身为他的女人,她不想一直站在他身后,她真正想要的,是站在他身边。

不过顷刻间,若映竹的心底流过万千思绪,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语气带着莫名的坚定,“澈,相信我。”

眼前小女人眼底明光潋滟地看着他,清丽的小脸上有着不可思议的执着,裴澈回过神,低头亲了亲她柔软的脸颊,语气上调带着无言的宠溺,“说什么傻话呢?我当然相信你。”

她是他一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她的能力他自是再清楚不过,只是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想法。裴澈心想,或许这一次真的是他欠缺考虑了,只站在自己的立场,却忘记了这个小女人也有自己的骄傲。

“抱歉,是我疏忽了,”裴澈摸了摸她的头发,轻柔地说,“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

若映竹怎么也想不到“抱歉”这两个字会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用力抱了抱他的腰,“谢谢!”

裴澈搂住她的腰换了个位置,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他动作极轻地拨开她的刘海,语气极其认真,”老婆,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只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的,都可以像今天这样提出来,我们心平气和地解决,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

哪怕爱得再深的人,也会在人间烟火中消磨掉彼时的容颜,再纯粹美好的婚姻,或许终究抵不过七年之痒。爱情,不过是一场美丽的春蒸秋尝,能熬得过漫漫时光,白首相依,便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指尖瞬间流逝的时光,承受不起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这一辈子太长,他们只是婚姻的初学者,却难能可贵地懂得,在日常相处的点滴中磨成最适合对方的式样。

他爱她,他愿意尊重她。这个男人的好已经大大超出了若映竹对未来伴侣的全部想象,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一刻的心情,只能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送上自己的唇……

裴澈知道她心里的触动,内心也不禁缱绻不已,其实这样的话对以前的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地就说出口了。或许如果真的深爱一个人,就会心甘情愿去迁就吧?

裴家书房。

若映竹站在书桌前细细地磨墨,一边分神去看坐在不远处的中年男人,心里有着小小的不安。今晚裴澈带她回来吃晚饭,谁知道他接了一个电话就匆匆出去了,留下她自己一个人,面对他的父亲。

除了小时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若映竹没有和父亲相处过的经验,面对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人,她实在有点不知所措,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听说你是学国画的?”不等若映竹回答,裴行之淡淡笑了笑,又接着说,“想必书法也写得不错,不介意帮我临摹一份?”

自然是……不介意。

从小受外公耳濡目染,若映竹的书**底也很不错。磨好墨,她开始拿起毛笔,在白色的宣纸上写了起来。

临摹的是颜真卿的《勤礼碑》,若映竹自是再熟悉不过,然而个性单纯,她没有想着去迎合裴父的喜好,满怀愉悦地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段,自然写得得心应手。

落好款,若映竹看了坐在沙发上正悠然喝茶的裴父一眼,想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伯父,我写好了。”

裴行之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慢慢走了过去,若映竹微微侧身退在一旁。

古人有言,字由心生。

淡淡墨香氤氲,裴行之低头认真看着,桌上白纸黑字,笔法均匀而收头藏锋,实际是内刚劲而外温润清和,字体婉约清秀,隐隐透着别具一格的风骨。

不过年纪轻轻,就有此等气质修养,实属难得,想到妻子的话,眼前的女孩子竟是出自那样的书香世家,又觉得理所当然。裴行之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浅笑,点了点头,“不错。”

若映竹原本屏气凝神,闻言只觉得心里一松,淡淡一笑,语气极为谦虚,“伯父谬赞。”

裴行之笑了笑,看着眼前微微拘谨的女孩子,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不少,轻咳了一声,“还叫我伯父?该改口了。”

他的语气带着长辈的慈爱,细听之下又不觉得全然是这样,若映竹先是一愣,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是……爸。”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字眼,若映竹以为,再也不会从自己口里说出来。

裴行之笑着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淡淡地说,“时间也不早了,下去吃晚饭吧。”

裴澈刚从外面回来,正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和裴母聊着天,见若映竹从楼上走下来,立刻走了过去,牵起她的手,“家里的司机打电话说车子抛锚了,我刚刚出去接了妈回来。”

他是在解释之前出去的原因,若映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嘴角绽开笑容,“我知道了。”

裴行之今晚似乎心情不错,在饭桌上谈笑风生,难以想象这么一个严肃精明的人说起笑来,也是那么幽默风趣。裴澈时不时也会插几句话,两父子意见不合的时候,还会在口上头较量几番,裴母则是坐在一边,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们,静静听着,偶尔也会表达一下个人观点。

这样和乐融融共享天伦的场景,对若映竹而言实在太陌生,而且,跟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以前的她一直以为豪门中人吃饭的时候应该都是不苟言笑的……

“映竹,来,多吃点!”裴母察觉到若映竹的失神,很快意识到什么,心里轻叹了一声,拿着筷子夹了一个鸡腿放到她碗里,目光定在她纤柔的手腕上,“你太瘦了。”

“谢谢妈。”

女孩子眉眼盈盈温婉乖顺的样子让裴母心都软了几分,何况又听到那声轻柔的“妈”,更是觉得欣慰,连连点头,眼中尽是笑意。

裴澈偏头对小女人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拉住她的手,紧紧扣入她的十指间。

吃完晚饭,佣人把碗筷收走,裴行之回书房处理公事,裴母在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就拉着若映竹上楼去了裴澈看着她们的身影,笑了笑,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若映竹一脸惊奇地看着这间古色古香的收藏室,室内的温度适宜,墙上整整齐齐挂着各种字画,有些甚至因为年代久远,边卷微微泛黄,可是因为被保护得很好的关系,看起来没有一丝违和感。

“来。”裴母站在一幅山水国画前,朝若映竹招了招手,语气颇为感慨地说,“这就是我当年从你外公那里求得的墨宝,现在想想,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笔力苍劲雄浑,线条流畅,如行云流水,的确是外公的风格,若映竹看到落款处《竹林野石图》,心里有点惊讶,“我记得家里也有一幅相似的,不过是《苍竹寒石图》。”

“是了是了!”裴母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语调似空山骤雨般弹开,“当年你外公才华横绝,左手苍竹,右手竹林,两幅并进,一气呵成。我还记得,当时他说那幅《苍竹图》是送给孙女的生日礼物,因为她名字中刚好有一个‘竹’字,只是,没想到缘分竟然如此奇妙……”

若映竹没有想过这当中还有这样的渊源,想了一会儿,轻轻开口问道,“妈,您以前跟外公有过交情吗?”

儿时的记忆里,外公每天关在书房作画,几乎与世隔绝,而且因为才情孤高,一世淡泊,除了她和外婆,鲜与人有交往,所以她真的很好奇。

“那个时候,”裴母回忆起了往事,声音放得很慢很慢,“一次因缘巧合之下……”

“原来是这样。”听完后,若映竹咯咯笑了出来,语气带着全然的放松,“原来我跟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结下梁子了啊?”说到这里,她不禁轻轻皱了皱鼻子,“怪不得他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后来还百般刁难我!”

她近乎娇嗔的语气让裴母忍不住笑了出来,摸了摸她的手,像是对待自己心爱的女儿一样,眉眼里都是慈爱,“所以说,这一切冥冥中注定好了的。”

若映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有多么耍性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从来没有跟自己母亲撒过娇,现在觉得这种感受还真是……奇异,但她不排斥。

裴母拉她到软椅上坐下,又继续说起来,打消了她之前的疑虑,“那个时候你外公还没有正式归隐,听你外婆说,你妈妈好像出国了,家里除了你就只有他们两老……”

裴母敏感地察觉到身边的人身子似乎僵了一下,脸色似乎瞬间失去了血色,心底涌起一阵无法压抑的酸涩,握了握她的手,“妈虽然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如今你嫁给了阿澈,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知道吗?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嗯。”若映竹重重点了点头,声音似乎有点哽咽,“我知道,谢谢妈。”

“傻孩子。”裴母轻轻拍着她微微颤抖的后背,柔声哄着,“不要想那么多,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若映竹一直都知道,他给她的,不仅是一份美丽的爱情,一个温暖的家,还有,她一直奢望的……家人。

她一直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