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若映竹正和裴母惬意地喝着下午茶,看到上面显示的一串陌生数字,心里有点疑惑,用的是双卡双待,工作私事分得清楚,她这个号码向来很少被外人知道,犹豫了一会儿才接通。

即使隔着冰冷的电话线,若映竹都能清晰感觉到那边传来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焦灼,"若小姐,我是语宁的妈妈……"

若映竹原本一脸平静地听着,那边听起来略显凄清的语气,让她隐隐感觉到似乎发生了什么。

安如的姿态似乎放得很低很低,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欧阳夫人,她只是……一个快要失去唯一心肝的母亲,卑微地为她的女儿求一线生机。

觉察到若映竹神色微变,裴母浅酌了一口绿茶,柔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语宁出事了……"若映竹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白,紧咬着下唇,目光也开始有了一丝不知所措,尽量发音清晰地继续说,"大出血,稀有血型,生命垂危……"

"什么?!"裴母惊叫了一声,银勺在盘子上划出了刺耳的声音,"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不知道,"若映竹脸色也已经发白,放在桌下的手交缠着,"她妈妈让我赶快到医院去,还说如果去晚了的话,她就会……"

裴母看着若映竹像是在深林处迷路的孩子般,惊慌失措,眼神无助地向她询问,"妈妈,您说,我该不该去?"

若映竹和欧阳家的那些纠葛,裴母心里是清楚的,可是……如今人命关天,看她脸上的表情,是迷茫的挣扎,想到她以前所受的苦,必定是恨不得和那个家那些人割裂,从此再无关系,裴母不禁心疼起来,真是造化弄人,上天怎么把这么艰难的选择放到这么一个女孩子面前?

"我说过,"裴母认真地看着她,"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顿了顿,嘴角露出莫名的笑,"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若映竹猛地抬起头,纯澈的眸底写满了不敢置信,这是她第一次,听这个像亲生母亲般对她好的长辈,说这样的话,仿佛即使自己毁了全世界,她也会纵容着宠爱着--就像她血脉相连的女儿一样,一种名曰酸楚的幸福四处蔓延,不知何缘由,滴滴清泪慢慢沿着白皙的脸颊流下来。

"但是,"裴母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眸色依然柔和,"映竹,哪怕世人负你多深,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无论如何,那毕竟是一个生命,是生命,就不容轻易糟蹋。

再大再深的怨恨,在珍贵的生命面前,只会步步紧退自己的底线……

"我先去看看情况怎么样。"裴母站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

若映竹深深垂下头,此刻她的心很乱很乱,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更是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上还会背负另一个人的生命,可是,真的要去吗?

她的母亲,会希望她去吗?

若苏生前死得那么不甘心,闭眼的前一刻都还带着深深的怨恨,恨那个负心薄情的男人,恨那个横刀夺爱的女人,若映竹心里更加不安,如果她去救他们的女儿,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是不是对自己母亲的背叛呢?

可是,若映竹连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许多事情都是从外婆那里听来的,她唯一的记忆,是那个寒冷的雪夜,她的母亲有着世界上最美丽最温柔的笑容,指着窗外的白雪,对她说,将来我的阿七做一个纯净无暇的女子好不好?

从小,外公外婆教她要善良,她虽懂得人情凉薄,但始终保持一颗向善的心,刚刚妈妈也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发生过的事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她以后的人生,有勇气背负一条无关、无辜的生命,沉重地走下去吗?

时间流水似地过,安如站在病房门口,不停地踱步,时不时张望,几乎把稀薄的空气望穿,然而,每一次都是失望……直至冰冷的绝望。

裴母坐在一边,也一筹莫展,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尤其珍贵,她虽然对若映竹有信心,可是看着时间快要来不及,心里也开始急了。

安如顾不得形象,抱着头痛声哭泣,像极了绝望的困兽,终于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中,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慢慢走过来,也顾不上太多,发疯似地奔过去,紧紧抓住若映竹的手,无比激动地说,"若小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像你这么善良的女孩子,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

若映竹不动声色地甩开她的手,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不好意思,欧阳夫人,我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善良。"

安如当下就全然地愣住了,看着眼前这张像极了若苏的脸,竟然感觉到了阵阵无声的凄凉,当年的自己间接把若苏逼上了死路,如今,却要在她的女儿面前,低得比那尘埃还不堪……

"扑通"一声,安如重重地跪在地上,脸上失去了血色,密布深深的泪痕,头发凌乱,再没有了往日所谓的高贵傲气,因为过于激动几乎语无伦次,"若小姐,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儿,过去我是犯下了罪孽,可我的女儿是无辜的啊,以后我亲自去你母亲墓前磕头认错,好不好?求你体会一个母亲的心情,可怜可怜我女儿……"

"那当年,您逼死我母亲的时候,请问您有没有想过,也可怜可怜她年幼的女儿呢?"

……安如身体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般,软软地瘫坐在地上,竟然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原来一切都是报应啊!"

若映竹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往某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欧阳明发疯般闯进医院的时候,被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堂堂安氏公司的董事长,心急如焚,忘了出声解释,竟然像个毫不讲理的毛头小子似的大打出手,又拉又踢又踹又跑,摔得鼻青脸肿,才勉强摆脱了他们。

越靠近那个地方,欧阳明的脚步就多沉重一分,心里总存那么一份奢侈,他的宁宁……希望来得及吧。

静得过分,实在太不寻常了,欧阳明看到自己的妻子坐在地上,双眼哭得红肿,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抓着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嘴里嘶吼地质问,"安如,快说,宁宁到底怎么了!"

怎么他才离开几天的时间,就这样了呢?

安如嘴角那抹冷笑让欧阳明的心迅速降到了零点,他的手用力得仿佛要把她捏碎,声音依然有了哽咽,刚想问些什么,不远处的门突然打开……

若映竹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蹲在地上衣衫不齐整、脸色憔悴,双眼布满血丝的男人,嘴角扯出一丝苍白的微笑,轻轻的声音却像冰针般刺在欧阳明的心上,"欧阳先生,您好像,来晚了。"

她是那么云淡风轻地说着,听在欧阳明耳里却像一个轰雷在头顶炸开,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的宁宁死了。

那一刻欧阳明气得浑身剧烈地颤抖,为这个如此冷漠的女儿而极端愤怒,即使对他有多大的深仇大恨,那个,毕竟是她的妹妹啊,她怎么能如此狠心?

几乎怒不可遏,欧阳明迅速地来到若映竹面前,竟然朝她举起了巴掌……却颤抖着一直打不下去,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真是作孽啊……

有那么一个瞬间,若映竹几乎以为那个巴掌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下意识地就想躲,没想到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转身一看,大脑还没做出反应,手就先伸出去抱住了他的腰,声音有说不出的委屈,"澈……"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裴澈自然在美国也待不下去,没想到刚赶到医院看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画面,浑身散发着寒冷的气息,声音更是没有任何的温度,"欧阳伯父,我敬重您是个长辈,但是有些事情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在我看来,就算您给了她生命,但这一点,没有给您,这样对待我妻子的资格……"

这个时候,临时从市中心医院调过来的手术医师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门外神色各异的人,"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目光落在若映竹身上,淡淡笑了笑,"这位小姐,您刚刚输了那么多血,还是先去休息一下比较好。"

听到医生的话,安如喜极而泣地冲进了病房,欧阳明却突然欣喜若狂,又瞬间面如死灰,天堂和地狱,也只不过是一秒钟的距离。

原来她说的都没错,他的确是来晚了……他实在来得太晚了,以至于对她有这么深的误会,甚至还,想动手打她……

他眼里的悔恨是那么深,裴澈却没有一丝的同情,继续冷冷道,"且不说她救了您的女儿,就算她不救,有我在,我也能护她一生周全。"

他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她,匆匆一眼,从她微白的脸色,裴澈就知道了什么,心里也有些了然,他的女人那么善良,又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

轻轻从裴澈怀里出来,若映竹脸上依然是淡淡的表情,"就凭今天,我欠下的债,能否一笔勾销?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若映竹欠他的,是她的生命,而她还他的,也是生命,两两抵消,以他给她的血,换他们之间父女情分的一个恩断义绝。

她若映竹,的确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善良,只是,她还有……人性。

裴澈扶着她开始慢慢地往外走,若映竹感觉到他一路都很沉默,像是想到了什么,紧握了他的手,“澈,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生一个你的孩子,有像你的眉眼,是我生命的另一段牵挂。

原本低头沉思的裴澈抬起头,眸光柔和,宠溺地抚摸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不是说要生个健康的宝宝吗?先把身体调养好。”

又是发烧又是感冒,现在又是输血,似乎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就来了,让人悴不及防。

“好啊!都听老公的,”若映竹勾着他的手臂,笑得眉眼弯弯,“那我们回家吧。”

欧阳明看着那两个决绝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多日以来的郁结刹那间爆发,急火攻心,他扶着墙,慢慢蹲下,口中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