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胜文轻咳道:“徐部长,我们看着浩强长大,今天这么悲惨,我们也都感同身受。罪犯既然已招供伏法,又证据确凿,你就相信人民子弟兵,相信特警组,给个机会给人家公平审理,大半夜的,你就不要来这里奔波了嘛。”

他们谈话间,监控室与审讯室的连接才接通。林微坐在椅子上,身上衣物整齐,就连头发都梳理得笔直,唯一不同的只是脸色苍白了点,嘴唇青紫了点,坐着的身子抖来抖去的显得虚弱了一点。

她身边的审讯官面色柔和,是个温厚温和的“特警好同志”。

“特警好同志”很正经也不凶恶:“你也被关了这大半天了,我磨得嘴皮子也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把前因后果统统招了,我们,不杀错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林微抬起眸子,抬不直的头颅转了一圈屋内,又颤抖的垂下来,眼神空茫没有焦点:“我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他逼上去:“你没有做过?那真凶是谁?是谁让你绑架徐浩强,并且故意制造意外,导致徐浩强车祸身亡的?”

她目光涣散:“我招了,你们就会不拿大灯照我?不拿冰水泼我?不拿风扇吹我?不拿针针扎我?”

特警好同志尴尬,心想外面国家元首们在旁听,你这不是让我们特警组去死吗?

但是,眼看这女人受不了要招了,他总不能让逼供半途而废。他沉默的,向着林微轻点了一下头。

林微如获大赦,“蹭”的坐直了,拉着他的手:“我招,我招……有人指使我绑架徐浩强,还说,只要把徐浩强运出市中心,他就派人做掉徐浩强。”

“是谁,那个人是谁?”

“就是他。”林微突然抬起的眼睛,手指着监视器外面的众人,语声坚定。

外面众人皆看着聂皓天,徐展权的掌心渗出细汗,惊喜交集:这娘们终于受不了要招了,聂皓天,现在证据确凿,又是多个领导人旁听,我看你怎么逃得开法网。

林微的声音尖锐,手坚定的指向监视器:“项胜文,是项胜文指使我做的。”

“……”

在紧张得要窒息的气氛中,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供词。先是聂皓天淡然,徐展权愤然,再是全体旁观政要不知所以然,最后却是项胜文的一句:“不知所谓!”

项胜文怒视众人,瞪着专管这次的审讯工作的刑警大队长:“大刑逼供?这就是你们的风格?这是要屈打成招,冤枉好人吗?”

“是,书记,我,我们……”大队长苦不堪言,实在不知道林微这娘们怎么胆大包天到,敢把这事栽赃到大大人的头上去。

聂皓天在旁哼了一声:“真是现代版的窦娥啊。”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蓝部长作和事佬:“我看,今晚也太晚了,大家也应该回家休息,隔日再审。至于刚才,嫌疑犯神志不清的证言,就不要取证了。”他摇了摇头,很和气的道:“不要浪费警力。还有,在一天没有实质证据之前,嫌疑犯都还不是犯人,好好对待。”

聂皓天冷冷的声音像是从牙关里漏出来的:“她这是被逼得有多惨,才会随便拉上项大来垫背啊……唉,始终,始终是我的女人啊!”

聂皓天这也是要哭出来的形容。

眼看今晚这一群全都是演上了,唉……

蓝部长继续老好人地:“送医啊。陆军总医院还是北区疗养院?聂司令选一所?”

聂司令毫不客气:“陆军总医院。”

“好吧,好吧!送军总医院。”

陆军总医院,林微也不知在这个病房躺了多少回了。自从回来后,她似乎便与这里结下了不解之缘,躺这张病床的时日比陪聂皓天家里的大床的时日还要多。

她实在是冷,眼睛也被强光刺得一片模糊,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记得握紧了那只手,死死的拽住,不让他从自己的掌心逃跑出去。

她生病的时候,其实已经很坚强,不声不响的一直强忍。但这一次,她模糊意识略略清醒,便开始“哼哼”。

痛也“哼哼”,不痛也“哼哼”,但那只大手却并不因她由低到高,再由高转低的哼声而有所失衡。

这只手任得她握着,却没了往日那炽热的温度。

她悲伤的懂得:一个男人不因你的娇弱而对你怜惜,要么是他腻了,要么是他要离开了。

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中张开,面前聂皓天的脸沉静如水,平潭般的眸子里,也无从前的深亮光芒照耀。

“醒了?”他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温情:“在这里躺,总比在刑警队躺着的好。你安心在这儿养着,等这件案子结了,再出院吧。”

她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皱眉可怜地:“发烧了。”

“护士刚给你探过体温,36度,正常温度。”

“那就是接近体温不升,也没多正常。”她扁扁了嘴,把头埋进枕头里。那双冷漠的眸子,看了让她太疼痛,还不如瞎了的好。

“谢谢你没有在局里供我出来。”

“我供你出来也没用,徐浩强的确是我害死的。你虽然捉了他,但也没打算要他的命。 这个我知道。”

“你配合得很好。把项胜文拉下水,这事情便没有人再敢去深挖深究,你的口供,别人也只当是被逼供后的胡言乱语。”

“是你机智。”她抬起眼睛:“你让那个审问的人给我偷偷暗示,让我指证项胜文,我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也只能照做。这些事情上,我还是相信你的。”

他站了起来,靠着窗子抽烟,烟火明灭间,他笼在烟雾里,让她再也看不真切。

“徐展权也知道,他儿子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谋杀。但这人肯定不是我,我聂皓天要是立心要徐浩强的命,自然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自己腹背受敌、背上杀人嫌疑。明显的是有人故意借此时机,陷我不义,还可挑拔我和徐展权死扛。徐展权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道理。他咬住你不放,只是儿子既然已死,便怎么也得拉个人来垫背,把我聂皓天拉下马的话,也不算白死了。”

“儿子都死了,还能计划这么多吗?”她苦笑:“有时候,你们这样的人,真可怕。”

看他在暗影里不转身,烟却抽得更凶,她深吸了一口气:“聂皓天,现在我们,只能这么例行公事的谈话吗?”

“难道,现在我们,还有其他的话可以谈吗?”

“……”她咬紧了唇,压下心里一抽一抽的绞痛:“比如,谈谈将来?”

“我们没有将来了,郝清沐!”

她骤然抬头望他,他唇边牵起一丝笑,极淡却极冷,冰冰的让她的心浸入冰河,脱身不得。

“是因为,我作为郝清沐活着的这段时间,做了太多的坏事,所以,你放弃了我?哈哈,我还以为……真爱便是不管何时何地都不离不弃。”

“我果然不应该回来。”她笑,声儿在抖着:“是因为项飞玲吗?因为,你一直和她在一起?”

他转过脸来,目光中终于有了些许悲悯。

为什么女人,在爱渐离去的时候,总得假想一个第三者?仿佛如果没有这个第三,他和她之间就从来没有发生过背叛、离弃、欺骗,仿佛那些伤害感情至深的事,是可以一手抹去的小事而已。

她摇着头,乱乱的发盘在头上像一堆杂草,喉咙哽咽的声音,像他和她在沙漠里相握的掌心间轻摩的细沙,粗砺酸涩而又微痛。

“你一直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你和她睡一**,和她在一间屋子里光着独对一周,你说你和她什么都没有,我就相信什么都没有。不是因为你有多可信,而是,如果我不相信,我还有什么借口留在你的身边呢?”她仰起脸来,五指蒙着眼睛,眼泪却从指缝间汹涌的漫出来:“聂皓天,你走吧!我,不难过。”

他定定的凝视她片刻,却听话的迈向门口,他的手握着门把,听到她在后艰涩的问:“你这一生,掌控一切、算计一切,有没有算过:有一天,你会不爱林微了?”

他冷冷的:“我爱的是微微,不是你郝清沐。”

他就这样走了,因他走得匆忙而来不及关上的门,漏进来冰冷的风。是的,他爱的是单纯天真善良的微微,而不是今天这个诡计多端、心如蛇蝎的郝清沐。

今天,他重新给了她名字:郝清沐。

如同当天他把郝清沐抹去的时候一样,把林微在他的心里,永久的抹去了。

她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里,是项飞玲那得意的笑颜:我和他在一起很久了,这4年,我们一直在一起。

聂皓天,你的演技太好了。如果不是今天演得太好,就是从前演得太生动。

刘小晶和群姐,总认为相爱的两个人,再大的矛盾,也是夫妻间耍耍花枪,床头打架床尾和。

但她们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俗人,理解不了首长这种宇宙间神奇的生物。前一秒还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人,他说不要就能真的不要了。

刘小晶拿着行李箱在门口嚷:“喂,我签了合同的,我受劳动法保护的。”

聂皓天:“和你签合同的是林微,不是我。你的薪水我已经结清,有什么帐,去找她算。”

“算你狠。”刘小晶提起行李箱,冲着他的背影比着大鬼脸:“聂皓天,有一天,你会明白犯了多大的错。”

刘小晶拖着箱子离开,群姐小心的看着聂皓天稍苍白的脸色,鼓起勇气陪着笑:“林小姐在医院没人送吃的吧?哎哟,会饿着的,我给她炖好汤送去。”

“去了,你也别回来。”

“……”

陆军总医院,刘小晶摇着林微的手:“微微姐,你就别看天花板了。你再消极下去,男人就真没有了。”

林微木然的看着她,眉心皱起一条线,呆滞的眼神看着她,却像不认识她似的:“你是谁?”

“我是晶晶啊,你别吓我。”刘小晶用手去探她的额头,摇着她冰冷的手颤抖着哭:“我是晶晶啊,在*国的海岛,我被海水冲过去死余半条人命,是你救了我。那岛上,全是罂粟花,漂亮得不行,你告诉我说:这东西有毒,一辈子也别碰。你还说:终有一天,你会带我离开。现在我们离开了,微微姐……”

“那时候,你应该是叫我红蔷姐。”

“啊……”刘小晶松了口气:“还以为你真疯了呢。”

林微看着窗口,那里半天前站着她深爱的男人,给她一个潦落的心事重重的决绝背影:“刘小晶,改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的东西。聂皓天变了,你也变了。”

“我没有变。”

“是你骗了聂皓天,你告诉他我怀孕了。”

“我……我就是想让他回来。你一个人在家那么难过,我不忍心。”

“啪”,林微甩开她的手,目光沉冷:“那天晚上,你说狂讯在帝豪找我。其实也是谎言吧,故意以狂讯之名来引我过去,让我劫持了徐浩强,最终酿成大祸,也是你苦心安排的吧?”

“我没有。”刘小晶向后退,慌乱的看着林微。

“我以为,在狂讯那里的4年,总算收获你一个姐妹,却原来,你也是陷害我的。” 林微的目光决绝,唇边笑意却似是在哭:“没关系,我已经不在乎再失去谁了。”

刘小晶咬牙上前想去握她的手,却被她再次甩开。

“我现在是刑警大队的嫌疑犯,没有利用价值。你还是另找靠山吧。”她凄然,心中却奇怪的不感觉到痛楚。

孑然一身的时候才明白,这世上,似乎只有自己才真正值得依靠。

7天后,刑警大队的调查回执正式送达,她的案子已经解除,她不再是嫌疑犯。重获自由身,病房护长几次礼貌的催促:“你的住院帐,已由刑警大队支付,林小姐,你的家属什么时候来接你出院?”

“我没有家属。”

病房,她也不想再呆下去。但是,外面天大地大,她也无路可去。

才记得,活在首长身边真是好,即使不开心快活,也不用忧愁人间烦恼,比如:无家可归,无路可走。

她望着京城中耀眼霓虹,在闪闪发亮的街灯下放声笑:我林微,没有死在波涛汹涌的深海,没有死在那罂粟铺满的深山,没有死在阴谋逼供的刑警队,却要在这个繁华城市的冬夜,饿死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