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机场,坐上一辆别克商务,钻进浓浓的夜色。裴三很显然是那种不喜欢多话的女人,一路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偶尔会借着车窗外闪进来的灯光,眼睛不经意的在李卫东脸上扫过,这女人不但精于飞刀,眼神也像刀锋一般冰冷锐利。

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车在一个大宅院门前停了下来。李卫东对上海并不熟悉,而且这里又不是正街主道,不过看看四面都是高楼林立,灯光璀璨,而且充耳尽是车辆的喧嚣,应该是市中心了。让他有些奇怪的是眼前的这座大宅院里,竟然全是低矮的平房,黑漆漆一片也没几盏灯,门墙破旧的跟古迹一样,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哪个年代遗留下来的,总之跟周围的环境极不搭调。在这个繁华的都会里居然会保留下这样的古董而没有被拆迁,让人多少有些意外。

直到走进门之后,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座尼姑庵,迎面就是一座佛堂,青灯古佛还有烟香缭绕,一个年老的尼姑低低诵经。既然是庙宇又没有牌匾,想来是不接待游客的那种,但是那个老尼姑自顾的敲着木鱼,像是根本没看到这几个人一样。

留下司机在前面,裴三带着李卫东绕过佛堂,走到后宅。这座尼姑庵看上去规模并不大,后面是一个两进的院落,走到最里面一间房,裴三伸手在门上轻扣了两下,然后面无表情的冲李卫东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推门进屋,一个窈窕的身影正侧对这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祷告。不知是不是因为环境的关系,分开不过半个多月而已,这个身影似乎又消瘦了些许。李卫东四下看了看,房间很小而且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蒲团,二叔侯万风还有杨轩那些人也都不在。

“这是……谁的灵位,你父亲的?”

注意到桌子上摆放着灵位,李卫东低声问了一句。夏若芸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用拂尘在桌子上轻轻扫拭了几下。桌子上其实很干净,并没有灰尘,不过她的动作却很仔细,也很轻。

“这是我小姨的灵位,”好一会夏若芸才摇了摇头,说:“就是……我二娘,冰冰的生母。”

李卫东微微一怔,他早知道夏若冰的生母已经病故,却不知道她的灵位原来在上海。心里一动,说:“那么这座尼姑庵……”

夏若芸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是的,我父亲特意为小姨建的。这里不对游人开放,也没有外人知道,很安全。”

李卫东没再说什么,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夏若冰一直记恨自己的父亲,当然是因为当年母女二人被扫地出门,可是夏继岭却苦心修建了这座尼姑庵,供奉她的灵位,是因为心怀愧疚,还是感念旧情?而陆家这一次惨遭灭门之祸,除了剩下陆老爷子光杆一个,其他的五十余口全部死光,可夏若芸并没有戴孝,也就是说她的生母陆盈盈应该很早以前就过世了,奇怪的是她跟冰冰的老妈是嫡亲姐妹,又共侍一夫,为什么她们的灵位却不在一起?

屋子里只点了一个度数不太高的电灯泡,有些昏黄,不过这丝毫不能影响大小姐那张“沉鱼落雁”的脸孔。李卫东其实很想跟她商量一下能不能把面具先摘下来,又不是没看过,可是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住了。

夏若芸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说:“陆家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方震南?”

“岳天雄今天刚刚找过我,”李卫东开门见山的说,“我问过二叔,你准备去香港。我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很危险,陆家的遗产继承权不是那么好拿的,你可不可以不去?”

夏若芸紧抿着嘴角,沉默了好一会,摇摇头说:“不能。”

李卫东叹了口气。他当然能够体会夏若芸的苦衷,自从夏继岭一死,偌大的夏氏产业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成了空架子,按照上一次方震南所说,这个负债率已经超过百分之一百一十的空壳集团能够勉力支撑下去都属不易,虽说上一次与方家的股权之争,方震南有意放水,让夏氏集团不至于立即破产,不过那一次大战夏若芸差不多也抽调了一切能够动用的资金,这么大的动作也必然伴随着接下来的资金震荡。最关键的问题是方震南虽然让出了股权,夏氏集团却也无形中失去了一个支柱,如果没有新的资金介入,大厦倾塌也只在早晚。

夏氏集团的存在,对于夏若芸来说不单纯是为了守住父亲打拼来的家业,同时也是她替父报仇的最后本钱。想博倒方震南、岳天雄这些人,没有足够的资金和势力,即便她武功再高又能怎样?

所以明知道这一次香港之行很可能有去无回,夏若芸却没有办法退缩,前进和回头都是个死,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冒险一试。只有拿到陆家产业的继承权,夏家才可以重振声威,才有机会对付方震南和岳天雄,如果失败,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将永远结束!

世界上最痛苦的选择,不是生与死的选择,而是当你面对生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夏若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角抿的很紧。李卫东没有再劝,因为他明白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是废话,夏家大小姐,这个在常人眼中看来无比尊荣显贵的地位,却也意味着太多的身不由己。

点了点头,李卫东说:“好,我陪你去。”

“不行!”夏若芸一口回绝,说:“你知不知道父亲去世这么久,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把冰冰接回夏家?就是不想让她卷进来。妹妹她太可怜了,从小离开家,孤苦伶仃,我发过誓,绝不会让她再受一点委屈!东子,我知道你心里是喜欢我妹妹的,这就够了。有你在她身边,我相信一旦她遇到什么危险,你一定会保护她,你亲口答应过我的对不对?就算有一天我真的出了什么事,起码她还有你,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所以,你必须留在中海!”

李卫东嘿嘿笑着也不说话,自顾掏出根中南海。夏若芸伸手把他烟盒抢了过来,没好气的说:“谁准你抽烟了,这里是我小姨的灵位,你尊重下好不好!喂,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我让你留在中海照顾好我妹妹,你听到没有?”

李卫东鄙视的看了她一眼,说:“如果不想让我去,也拜托你找个更好的理由好不好,你认为这种白痴的借口,像我这么聪明的人会相信?”

夏若芸柳眉一挑,说:“你什么意思?”

“这里不让抽烟,喝茶总行了吧?”李卫东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的说:“冰冰会不会卷进你们的家族纷争,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就算她从小跟夏家断绝了关系,但是身体里毕竟流的是夏家的血。就好像这一次陆家遭了祸事,陆老爷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继承权交给你,这两者在道理上没有任何的区别。大小姐好歹也是夏家的掌门人,比我见的市面多多了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会不知道?所以如果不想让我去,麻烦你换个理由先。”

夏若芸无法反驳,好一会才说:“我没钱,请不动你。”

李卫东一本正经的说:“没关系,可以赊欠。”

“你……!”夏若芸气的咬着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卫东正色说:“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这一次香港我是去定了。今天岳天雄找到我,跟我说了陆家的灭门惨案,不过有一些问题到现在我还没有想通。大小姐,想必你也听说了,已经有人放出风来要三千万美金买你的人头,这一次香港之行危机四伏,容不得出半点疏漏,所以,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有几个问题我想问你,请你一定要说真话。”

夏若芸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李卫东说:“好,第一个问题,上一次我在上海被人暗杀,你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当时我问你告诉你消息的是谁,但是你没回答。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人究竟是谁?”

夏若芸看起来好像有些犹豫,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李卫东不觉皱了下眉,说:“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

夏若芸叹了口气,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这个人从未露过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会打一个电话过来,而且总是最关键的时候,似乎对什么事都了如指掌。包括我父亲的死,还有上一次东京拍卖会,你那次在上海被方林暗算,也包括这一次陆家出事,我都是第一个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最初的时候我曾经以为是方震南或者岳天雄在耍花招,也曾想尽一切办法想把这个人挖出来,可惜对方十分狡猾,每次电话都只是寥寥数语,从没留下过任何线索。”

李卫东若抿了口茶,习惯性的伸出一根手指敲打着太阳穴,好一会才,说:“原来如此。那么这个人第一次给你打电话,是在什么时候?”

夏若芸想了想,说:“就在半年前我去宁港的那一次,跟你第一次见面的前两天,那时父亲刚刚去世,我就是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才赶回中海。”

李卫东目光闪动,说:“大小姐,你父亲去世,有没有给你留下过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曾经跟你提起过?”

夏若芸这次很干脆的说:“有。父亲临出事前一段时间,似乎变的很焦躁,有些反常,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书房里。父亲一向是个精明而且很有主见的人,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没见到他那么焦躁过。直到他出事的前三天,曾经跟我有过一次谈话,大致说的都是关于妹妹,让我一定保护好他,直到最后才告诉我有件东西很重要,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可是又不肯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只说以后自然会知道,没想到的是那也是我跟父亲的最后一次谈话。上一次东京拍卖会,我曾以为他说要留下的东西就是路易王冠、翡翠书简还有玛瑙手串那三件藏品,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搞到手。可是事情到了这里似乎线索就断了,三件藏品现在一直在我手上,可是仍然没能找出杀害我父亲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