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老爷子会特别提到邹长龙?一个明知道自己可能随时都会死去的人,如果有什么话要交待,那也应该是他认为非常关键非常重要的事才对。究竟这只是简单的一句提醒,抑或是别有深意?

答案可能是前者,毕竟陆伯涵又老又病,一时有些糊涂也是难免。但如果,如果答案真的是后一种呢?那岂不是说,这个邹长龙原来竟是隐藏最深的一个人!

一连串的问号刹那间从脑子里接连闪过,李卫东略一沉吟,说:“邹长龙会是夏继岭、岳天雄的结拜兄弟?这事怎么好像从来都没有人说起过,既然你说这是秘密,那你跟你老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林眼中不禁露出一丝得意,说:“你一定还记得慕雨虹吧?那个臭娘们,我早就觉着她不对劲。我试过窃听她的电话,可是这臭娘们十分警觉,居然滴水不漏,但是她再怎么狡猾,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我?嘿嘿,有一次她替我照看的一个场子出了事,我就装作喝多了发脾气,用烟灰缸砸破了她的头,然后在手术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她脑袋里面装了个纳米晶片,这玩意可是高科技,脑CT都检查不出来。有了慕雨虹这个移动窃听器,不瞒李兄你说吧,岳天雄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方家的眼皮子底下,包括你每次去见他,都说了些什么话,休想瞒过我的耳朵!”

李卫东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方林的头。方林一下子就毛了,一张偏瘫的脸煞白煞白的,结结巴巴的说:“李兄,李兄,你问我的我可全、全都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说咱也算是老相识,我脑袋里可什么零件都不缺,也放不下别的玩意。”

李卫东说:“嗳,方少你这话说的可真见外。什么老相识,咱们根本就是兄弟么,我怎么可能对你做那种事?”

方林心里说:去你娘了个腿!是兄弟你还把老子往海里头扔,要不是我脑子灵光见机得快,早喂王八去了,还兄弟,我靠!

李卫东点了根烟,在甲板上来来回回的踱了几步,说:“就算邹长龙跟夏继岭是结拜兄弟,可是一个在内地一个在海外,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你跟令尊凭什么猜测陆伯涵遇害,是邹长龙所为?”

方林说:“李兄你还没有接手陆家,有些事你或许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邹家的生意有很多,也当然不会仅仅局限于内地,比如矿业,船运,等等此类。但是所有这些还都只是表面现象,相信你也听说过,邹家从清朝发迹至今都是春风得意,政权换了几代,却一直没能影响邹家的生意,这是为什么?”

这厮总归改不掉他那脾气秉性,不知不觉的又溜达个问号出来,李卫东不禁一皱眉。方林吓的一哆嗦,连忙说:“当然是因为邹家历来都跟政权靠得拢,一贯的见风使舵。这个世界不外乎钱权当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么。邹家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煞费苦心的经营,而这种经营除了眼光和头脑,当然也需要巨额的资金来源,刚才我说你没有接手陆家可能还不知道,但凡想跟政治政权挂钩,这笔投入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普通人永远想象不到的巨大黑洞!而这笔钱单靠正当生意,那种照章纳税的守法经营,根本不可能做得到,所以……”

“所以邹家私下里经营一些特别的生意,比如军火?”李卫东脑中像是有什么念头飞快的闪过,脱口说道。

方林点点头说:“李兄你说对了一半,事实上邹家的买卖还有毒品跟走私,只不过军火占的比重最大。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我家老头子很久以来一直在暗中盯着邹家的一举一动。就在陆伯涵出事的前不久,也就是上一次岳天雄找你的前三四天吧,邹长龙跟岳天雄曾经私下里见过面,具体谈的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很可疑的是那天两个人似乎吵了起来,而且吵得很凶,结果不欢而散。当时我跟老头子还在纳闷,可紧跟着中东那边就有一单生意放过来,于是我们便去了那不勒斯。而直到昨晚陆伯涵出了事,我父亲才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私下里一查,这一次的买家根本不是岳天雄联络的,而是邹家故意放出来的!”

李卫东若有所思的说:“调虎离山?”

方林说:“我家老头子也是这么认为,所以说陆伯涵就在联姻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事,如果跟邹家没有关系,那都见了鬼了!只是这件事无凭无据,说出去也不可能有人相信,而你跟邹长龙又曾经打过一次交道,我老头子这才想到了你。”

李卫东没有再问,而是来来回回的在甲板上不停走着。不得不说方林今天所说的话对他来说确实是个意外,其实之所以把方林抓走,李卫东也并没想过能从他的嘴巴里问出太多的东西,而是想用他来威胁方震南,敲山震虎,没有想到现在却变成了无心插柳。

方林所说的这一番话,应该不会有什么水分在里面,就算撒谎,能在短短的时间里面撒到滴水不漏,李卫东自认为有了智力加二差不多可以办得到,但是对方林这种纨绔公子来说,不大可能。那么如果他所说的话是真的,有一件事也就基本可以断定,陆伯涵之死,一定跟邹长龙有牵连!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邹长龙之前在云南跟我见面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替他那个徒弟出头?李卫东摇了摇头,脑子里一直以来许许多多的疑团,像是隐隐串连了起来,但是李卫东却并不能完全肯定,因为他头脑的强大只在于智力加成的逻辑运算,而现在更多的却是一种直觉!

邹长龙,肯定有问题!而且,很可能会是解开整件事的关键所在!

李卫东这一沉默可不要紧,旁边的方林可就憋不住了,小心翼翼的说:“李兄,你说你这么抓着我,也不是个办法啊!毕竟现在你顶着杀人凶手的帽子,总要跑路的,带着我也是个累赘是不是?再说我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告诉你了,你看……”

李卫东一皱眉头,冷冷的说:“你是不是想提醒我,是该灭口的时候了?”

方林咣当一头撞到了甲板上,语无伦次的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李兄你可不能这么干啊,兄弟我对你剖肝沥胆,你想知道的我全都说了,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啊大哥!”

李卫东刚想说话,却听前面传来一声呜的轮船长鸣。接着一个年轻人从驾驶舱走了过来,说:“老板,到码头了,停船么?”

一边说着一边四下看了看,见铁锚拴在方林的脚上,便弯腰去解。李卫东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他的手上,突然便是一怔,这年轻人身材并不高大,但是一双手却是超乎比例的宽大,掌缘极厚,五指修长。如果是用来弹钢琴,估计会很有天分,但如果是用来握枪,也绝对会是个一流的狙击手!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我?”年轻人回过头,冲李卫东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老板,我姓龙,排行老七,所以别人都叫我龙七。”

这个叫龙七的年轻人穿着很普通,一件夹克衫,下面是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相貌倒满周正的,只是肤色比较黑,所以看上去并不出众。口音也是那种很标志性的港式普通话偶尔夹杂一两句粤语,听不出什么特别的。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他的肤色跟常年出海的渔民十分的相像,所以再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李卫东并没有特别的留心。

这条船是侯万风替他准备的,对于侯万风,李卫东完全可以信得过,不单是因为这老头脾气耿直,更主要的是以夏继岭那种疑心很重的人都能够将自己的女儿放心交给他,足以说明夏继岭对他的信任。侯万风算是夏家的元老,无论当年跟着夏继岭,还是后来十几年如一日的抚养夏若冰,都可谓是忠心耿耿,如果他想出卖夏家的话,也根本不必等到今天。

李卫东眉头不易觉察的皱了一下。侯万风可信,并不代表他找来的人也同样可信,眼前这个叫龙七的家伙,不知为什么总让他觉着有些不对劲。想了想,李卫东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说:“船停在码头就好了。辛苦兄弟了,这张卡里有五十万人民币,是我的一点小意思。”

这是一张建行的银联卡,在香港也一样可以通用,龙七却并没有伸手,说:“租船的那位先生已经付过钱了,老板唔好客气啦。”

李卫东说:“租金归租金,这个算是我给你的小费也行,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不喜欢推来推去。另外嘴巴严一点,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

听他这么说,龙七咧嘴憨憨一笑,接过银行卡随手揣在屁股口袋里,拖了铁锚走到船尾去了。方林马上不失时机的拍马屁说:“李兄弟真是慷慨豪爽,义薄云天,侠肝义胆,性情中人。这种事如果换成是我,早他妈一枪崩了鸟的,死人嘴巴最牢靠。……额,我就是随口一说啊大哥,你可别多想。我方林嘴巴向来是最牢了,再说咱们是兄弟,我怎么可能出卖你!”

李卫东压根儿就没鸟这方林胡言乱语,而是扭头看着后舱甲板上那个龙七的背影,眯缝着眼睛若有所思。对于一个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渔民来说,五十万人民币绝对不是小数目,可是刚才他特别留意了一下,龙七在接过银行卡时虽然脸上一直带着谦卑的笑,却看都没看这银行卡一眼,眼神中那种淡然,似乎五十万对他来说就像白纸一样完全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