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说曹操,曹操道,李显刚才还在念叨着母亲,没想到话刚落音就竟然真的有武则天的使者在门外等着。

不过很显然,李显并不为此高兴,他的表情十分惊恐,神经质的抓住了韦氏的袖子,下意识的就要躲到她身后去,而韦氏也而是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外面,被着这忽然来的消息给打懵了。

他们搬来还不到一年,按照前几年的惯例,除非武则天有着什么诏书颁下,要不然不会特别理儿子们。毕竟有专门的人手看管,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有人汇报,之前的五年间她也就一共派人来看了他们三回,这次才搬来此地不久,估计派遣来看管他们迁移的人才回到长安城,怎么这会儿忽然又有使者驾临了?

李显夫妇俩惶惶不安,脑子里唯一浮现的念头就是,难道长安城里头又有人说他们坏话,皇帝决定将他们贬谪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实际上这还不是最坏的,虽然在此地他们刚刚安定下来,才有了安居的架势,日子也比先前好过多了,但是比起那来催命的诏书,再度贬谪却是已经好到天上去了。

这也就是李显跟韦氏两个人可怜的地方了,韦氏的出身很普通,并不是世家大族,父亲舅舅都被武则天砍了,所以眼下连在京中的亲人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掌握朝堂动向了。若是换做五姓七望的女儿,这会儿起码知道皇帝对他们的打算是留还是杀了。

这夫妻俩都变成了木头杵在那里,没有从震惊中醒过来,可外头的人却还等着回话呢,当下又叫了一遍,却是有些不耐烦。吴悠见势头不对,忙走了一步出门,对着廊下站着的卫士行礼禀报说,“殿下这就去沐浴更衣,准备接旨,还请天使稍稍等候一二。”

虽然这个场合不该由吴悠说话,可是那两个正主儿都成了木头,那小兵还要等着去回话,所以当下就无可奈何的将吴悠的话认了,“那好,我这就去覆命,还请殿下稍微快点,不要让使者等太久了。”

“是,是。”吴悠连连应声,又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块金饼递了出去,“殿下骤闻皇上惦记,感动的喜不自胜,稍微有些失态,还望帮忙美言一二,宽限些时间。”

这皇上来的圣旨并不同于平常,可不是那些说个话就能接了的,沐浴更衣摆香案收拾东西,快了一个时辰,慢了两三个时辰也是正常,但若是来通知的人存心为难,那么你慢了就是懈怠,快了就是藐视,怎么都有的人受的。

那小兵在袖子里掂量了下金饼的分量,显然十分满意,脸上笑容立刻和蔼了许多,低声对吴悠说道,“那天使远道,也颇为饥渴,正由着校尉大人服侍着休息呢。我去说着殿下这里准备也需时间,让那里不要慌张,这样一来恐怕得两个多小时。”

“多谢多谢。”吴悠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对着那人行了个大礼,“有劳郎君斡旋了,以后殿下必当另有重谢。”

“这是我分内事,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小兵满意的朝着外面出去了,吴悠站在原地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扭头朝屋内走去。

“一定是来杀我的,一定是母亲派人来取我性命了。”李显这个时候已经从呆若木鸡变成了歇斯底里,正在努力踹开韦氏阻拦的动作,奔着到里面找刀。

“殿下!”韦氏揽着他哭的泣不成声,内心又是震惊又是失望。皇上忽然派使者来,她也是又惧怕又伤心,但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他怎么可以如此的软弱无能,只想着用死来逃避问题。他是一家之主,一死了之倒是清静,但她们娘几个怎么办?难不成也跟着一同自尽。

“殿下不可!”吴悠一进门见着场面,吓得魂都飞了,赶忙过去帮着韦氏拉李显。要是这位主真的死了,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功夫了。

李显虽然一心寻死,但是怎奈多年养尊处优,一身都是肥膘,根本没什么力气。吴悠这种壮汉很容易就制住了他,把他扛着抱到了门口按着。

“你就让孤死了吧!”李显见没办法动弹,索性抱着吴悠痛苦了起来,“与其被那些酷吏折磨而死,还不如自行了断了落个畅快。想来母亲若得知我的死讯,说不定还能记起往昔的母子情分,大方的让我的灵柩入长安,不至于零落在成为孤魂野鬼。”

“殿下,事情还不至于如此。”吴悠很是头大的安抚着他,想着就算是要寻死,也起码听了诏书确定真的无望再做打算吧。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有多可怕,孤可是看着那么是如何整死人的!”李显趴在吴悠的怀里哭得浑身都在打颤,“再说她就是不要我死,这日子我也过不下去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缺衣少食,被人看管,连自由自在的跟人说话都不成,谁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没有未来,没有希望,这些年我一直觉得,若是当出刚离了长安城便死掉,说不定还比现在好些。”

“你让我去死,你让我去死吧,死了就清净了。”李显忽然又发起狂来,一把推开吴悠,就要去解衣带上吊。

“殿下,你冷静点。”吴悠见着他实在是闹得不像话,顺手抄起案板上放着一个装满了水的水瓢波过去,劈头盖脸的浇了他一头,“那么多苦你都熬下来了,难道还忍不了这一时!若你真的死了,那就一辈子只能当个废帝,墓碑上可怜的写着庐陵王的封号,史书上留下一个窝囊的笑话!”

李显呆立在那里,任着冷水从头发上落下,牙齿咯咯的上下打颤着。

“夫人,拿一身干净衣服来吧。准备沐浴香汤,伺候殿下沐浴吧。”吴悠看着李显终于不发疯了,松口气叹息的对着旁边的韦氏吩咐道,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好。”韦氏点了点头,有着这一出在,她明白有吴悠在李显不会出事,便匆匆的拎着裙摆准备热水了。

“孤,还能活着回到长安么?”李显坐在那里,脸上湿漉漉的,可怜兮兮的问道。

哪怕再没用,他也是个曾经当过男人的皇帝,心里头不可能没有翻盘的梦想。

“太子殿下都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吴悠反问着,蹲下去帮着他擦干净脸上的水,解开了他的发冠,“只要殿下想,就一定可以的。”

“可是,我当过皇帝。”李显喃喃自语的说道,这话倒是让吴悠高看了他几眼,看来他虽然胆小,却也不是全然的没用,并非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出在哪里。

他是废帝,不是废太子。虽然两者之间相差看似不大,但谁都知道,做过那个位子跟没坐过那个位子,是截然不同的。

“那又怎么样,相王殿下也曾为帝,他现在还不是在京中活的好好的。”吴悠这个时候只能给他加油,却不能给他漏气,所以只能拣好听的说。

“可是,他主动禅位给了母亲。”李显低下了头,很沉重的说道。

李旦与李显先后为帝,但不同的是李旦比李显聪明的多,他比哥哥更清楚的察觉到母亲的野心,所以他温驯的禅位。武后既然接受了他的禅位,那么她为了保证自己获得大统的合法性,她就不能对李旦做任何事,相反的,她甚至还得保护这个儿子不被别人害死。

李旦用一个傀儡皇帝换了张保命符,在那个时局紧张的情况下做出这个选择,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他现在虽然也被软禁在宫中,但却已经是兄弟里最幸运的一个了。

“殿下不必担心,”看着他能想到这点,吴悠松了口气,对他倒是有了些信心,“纵然是这样,皇上也不会希望你死的,因为你有一个他们都无法拥有的优点。”

“什么?”李显有些愣愣的问道。

“你比他们都老实。”吴悠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头想的却是,你比他们更加无能。

的确,武则天跟李治那么聪明的人,竟然能生出李显这么个奇葩儿子,吴悠也觉得基本上算是奇迹了。

李治能在太子和魏王争的你死我活的时候尽收渔翁之利,又在长孙无忌这种权臣把持朝政的情况下铲除贵戚亲政,一边哭一边诛尽兄弟中对他位置有威胁的人,这智商绝对不低。有人说他是好运,前期有长孙无忌辅佐,后期有武则天帮忙,但这绝对是看多了。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心,别忘了长孙无忌是李治的舅舅,但也是太子和魏王的舅舅,能支持他而不是那两位比他出色的多的皇子,本来就能说明问题。至于武则天,一个女人能在这个时代所具有的影响力终究有限,她所能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离不开李治的支持,她本身就是依附李治存在的,在李治活着的时候,哪怕是头疼到目不能视,武则天也没敢打过皇位的半分主意。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李显的无能成就了武则天的皇帝梦。想当初武则天只用了七天的时间就完成了一场政变所需要的所有策划,女皇本人心里头应该也有这高手寂寞的悲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