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雨了,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这样湿腻腻的,随时都可能泼下来一场小雨,湿了路人的衣衫。屋子里的东西都泛了潮,添上几分难闻的味道,好些日子没出太阳了。

刘家的那个院子依旧小的似容不下太多的人,门楣和房檐越发的旧了,窗户上的纸虽然在年初换了新的,这会儿又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映的屋子里的光线越发的昏暗起来。

刘家的小院内,一个身着湖水绿轻纱微胖的少女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书认真的看着,不时停下来拿起旁边的笔写上几句,半点没有注意到这光线已经暗的让她将眼睛又凑近了几分书。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脚步声,一个十六七岁丫头打扮的少女将门推的啪的一声,少女不解的抬起头眉毛弯弯的笑道,“喜儿,什么事这么着急?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这般浮躁。”

喜儿脸红了红,哼了一声道,“没的哪家的娘子像您这般,自家还没嫁人呢,便来调侃奴婢,让外人听见了怕不说道?”

岑子吟哈哈大笑,在刘家装了一年的淑女就装不下去,但凡在喜儿面前,她都有些没法没天的嚣张,喜儿气的跺脚,冲过来捂着岑子吟的嘴道,“莫要笑了,四老爷去了……”

岑子吟一愣,拉下喜儿的手惊问道,“怎么回事?四叔不是身体一直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喜儿道,“来报丧的人说是四爷过年前就得了一场风寒,便一直咳嗽不停,日复一日的加重,后来开始咳血都是瞒着老夫人的,直到一个月前再瞒不住了。已是病入膏肓,没几天人就没了。之前便曾偷偷的派人送信来说若是有个万一,他膝下无子,还望大郎和二郎回去替他戴孝扶棺,婢子听人说了。到底因为姑奶奶没说,三娘你又忙,便搁下了,谁能想到这么快?咱们今年年底就该回去了地呀!”

本来平静的心情变得有些灰暗。岑子吟搁下笔道,“咱们去瞧瞧。”

岑元俊确实是去了,一个好人就这么没了,让岑子吟有些措手不及,她从来没想过家中的长辈会在这么短短的三年之内去世,还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人,还是一个对她来说虽然陌生,却是足以感激地人。

刚走到客厅就听见岑元清隐隐的哭声。岑子吟停下脚步,有些规矩她现在也是懂的,扭身回房换了素色的衣服。这才重新出来。

程婶儿已是来请。岑子吟方走到院子口。就瞧见清风明月两个小子伴着大郎二郎出来。这三年。清风明月也不再是那两个还流鼻涕地小鬼头了。明月调教了三年出入也颇有几分书香人家地气派。只是那清风随着二郎。染上几分好武地习气。瞧起来比那个大上他半岁地明月还要高上半个头。

刘家地家教甚严。岑元清却是个开明地人。刘福宏对这三个孩子严厉而不乏宽厚。岑子吟不由得觉得当年对刘福宏地想法有些好笑。当年地自己太过敏感。这人也不过就是个老书呆罢了。老书呆也有老书呆地可爱之处。瞧着子侄们好。他心里也是欢喜地。就是不肯表露在面上。严厉有余。却是不喜欢夸奖。刘茜更像他几分。而自家地表哥表嫂却是随自家地姑母。凭心而论。岑子吟虽然终究难以得到这位姑父地喜爱。到底是从心底里感激他地。

进了客厅。岑元清勉强擦干了泪水。吩咐管事带来报信地人去吃饭休息。廖清荷则是在岑元清身边劝着。岑子吟虽然伤感。到底对只有三面之缘地岑元俊没有太深地感情。只得在自己大腿上狠拧了一把。红着眼眶靠了过去。大郎和二郎却是真个哭了出来。

廖清荷好容易劝住了岑元清。岑子吟三个一来。又惹地她哭了一场。廖清荷不得不去吩咐准备去长安地事宜。反正也只有半年了。此去岑子吟三个必然不能再回来。只是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廖清荷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回长安地事。按理说。她地夫君刘进之也是要去地。她也得去。可是自家公公却是不用服丧。一个人在苏州也没人照顾生活起居。廖清荷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想了想。只是吩咐下人将东西收拾起来。即便今天时间不早。明儿个。最迟后天一大早也是要启程地。没有大郎二郎扶棺。岑家便发不得丧。

岑子吟在一旁陪着劝了一会儿。岑元清总算止住了泪水。这便吩咐众人去收拾行装。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回长安地行程足足提前了半年。又听说老太太听闻岑元俊去世以后茶不思饭不想。老年丧子。这已是第二遭了。格外地脆弱。岑元清索性决定回家去陪着老太太一段时间。唯一地担心是长子和长媳也是五服之内。家中空荡荡地也不知道交给谁打理才好。只得留下了身边那个贴心地媳妇子。

岑元清若是对比众人只是收拾衣衫忙碌地话。岑子吟可谓是忙地脚不沾地。本以为年前才会离开。这时候也只是留意那些管事中能干地准备提拔。这么突如其来地一件事却是打乱了整件事地步调。张廉和韦力岑子吟是肯定要带一个在身边地。打算让两人三年一轮。免得作坊里起了什么大地猫腻。毕竟如今缪家地那位管事几乎已经被岑子吟收买地差不多。唯一不动如山地就是唐家地杜越。瞧着这么忠心耿耿地管事。岑子吟眼馋不已。可是。若是能被她收买地话。那那样地人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岑子吟思量了一番,新的管事没能起来,她用顺手的也就是这两个随着岑元清多年的人,不得已,只有暂时将两人都留下,一个管着在苏州城外她这三年用积蓄下来的钱买下的小庄。一个则是管着作坊和新开地几个铺子,只是坏心眼的把两人的妻子都带去了长安城,据说是去享受长安的繁华,等到秋收之后,张廉再先到长安。过几年就换韦力过去。

打理行装的事儿全部交给了喜儿,岑子吟又去了刘茜家中请刘茜帮忙照看作坊和小庄,只是刘茜刚生下孩子一年,自家也忙地脚不沾地。加上刘茜那位夫君不是很喜欢岑子吟的市侩,能照看到几分却是难以知晓了。

一天时间,很难将事情做的面面俱到,略微带着些许遗憾,岑子吟甚至来不及跟在苏州城交的朋友告别,便踏上了回长安之路,这一年,开元五年。五月初三。

虽然身上服丧,岑子吟这次出来地心情却和上次大大的不同,上次是心中带着不确定。畏惧迷茫以及一点点小小的如同风中残烛的自强之心,来看待这个陌生的世界。而这一次不一样,她如今也是有些许身价的人了,不少人知道了她能干身份也不差,登门求亲的也不比其他人家的小娘子少,可惜都被岑元清给婉拒了。

何况,这次是回家!

岑子吟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方大娘在信中提到的家中的变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他们看看自己的变化。

离家千里方知道家的好。岑子吟自己清楚自己的心事。在刘家,她是巴不得要搬出去住的。可是她才十三岁,跟着廖清荷和岑元清有太多的东西要学。即便有些不便也不能任性的搬出去,自己学不到东西不说,还会伤了自家姑母的心。

如今要回家了,岑子吟却是怀念那个家地轻松自在,从内心上来说,岑子吟不得不承认,就是这段离家地日子让她加深了对那个家的归属感。

本以为这个心情能够维持到回到长安城,岑子吟万万没有料到地是,只是在半路上,就接到岑家捎来的消息,岑老太太病危。

岑元清勉强稳定下心神吩咐加快速度,留下几个管事押送行礼,自己领着刘进之、大郎二郎以及岑子吟翻上马背,顾不得那许多,快马加鞭地往长安城赶去。

到了长安城,不带回新岑家看上一眼,便直奔岑家祖宅,期望能见上老太太最后一眼。

勉强算得上欣慰的是,到达岑家的时候,只见岑元俊的丧服,而不是岑老太太。见到岑元清等人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老管家喜出望外的引着几人进了内院,如今的岑家萧条,竟然没个管事的人,里里外外都是岑元俊的妻子在操持,这个平日里就能干的女人在这个时候格外的坚毅。

换上丧服,披麻戴孝,去上香的时候,岑子吟也是学过些礼节的人了,心中有些惊讶,五服之期,岑元俊膝下无子,即便大郎和二郎不在,岑元汉的儿子岑子规也有七八岁的样子了吧?怎的灵堂竟然就只有几个下人守着,还有就是岑元俊的女儿,子玉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那里,圆润的脸蛋上一丝血色都不见,只剩下淡淡的惨白,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是劳累,也许,二则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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