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仟翼将阿妍接出天牢,只因兰淑妃身边婢女春兰“招供”,说金观音有毒之事也是出于兰淑妃的诬陷。

阿妍深知,此事庄妃蓄谋的可能性最大,而谨贵妃在出事前是否合谋还不能断定。但楚翊没有其他证据,只能让清婉宫的人指证已经获罪的兰淑妃这个方法来为自己开脱,这个做法和昨日自己突然闪现的想法很是吻合。

那清婉宫指证的知情人正是春兰,那么春兰应该是和秋菊一样是楚翊的人才对。

阿妍坐在接自己出狱的御辇中判研着,不多时便回到了汀兰苑。她步下御辇,由紫烟搀扶着迈入汀兰阁。

楚翊面容淡定得立在厅堂中央处,双眸中只有阿妍的身影。

他的样子很祥和,仿似用最温馨的一面来静候刚遭受风雨的阿妍,他没有拥抱,也没有呢喃细语来安抚。

阿妍望见他刻意掩去疼惜与愧疚而覆上的那抹浅笑,内心深处被什么敲打了一下,一缕暖流划过心底产生了一丝感动。

楚翊迈近几步,拉起阿妍的手,将她带至用膳的桌案,上面摆放着一碗阳春面,另外还有两个用唇纸染红的鸡蛋。

阿妍无语的执起了银筷,一口一口将里面的汤面吃了下去,虽然味道不好,但是她确实有些饿了,并没去计较。

楚翊则坐在一旁,缓缓的拨着蛋壳,直到阿妍将面与蛋全部吃了下去,楚翊才将红色蛋壳小心得收进一个小布囊内。

阿妍诧异得望着他的动作,没有将疑问问出。

“你去沐浴休息,朕有事出去一下。”接而他便抓起装有红色蛋壳的布囊往外走去。

阿妍侧转过头,想吩咐人备水沐浴,竟见与自己一道从天牢出来的秋菊紫烟还杵在一旁:“你们也下去休息吧!让别人张罗便可。”

“主子,皇上一定是拿蛋壳去护城河了。”紫烟没有立刻下去,而是说出这句。

“为什么会这样说?”阿妍疑惑。

“主子方才吃的叫平安蛋,是家人有了劫难为日后平安厄运远走而煮的红蛋。那吃完的蛋壳要丢往河水里冲走,让坏事远走平安常在。”

阿妍点点头:“那为何你知道皇上是自己去丢,他可以吩咐他人去一趟就好了。”

秋菊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奴婢也觉得皇上会亲自去丢,本来煮这平安蛋便要长辈或者有分量的家人准备才灵验,而丢蛋壳时候,还要对着那流走的蛋壳说些祈愿的话,是越虔诚越关切的家人去做才灵的。”

家人——这二字又再次敲打了阿妍的心,她望了望桌案上还未收下去的碗,这味道些许怪异的面是他做的吗?

楚翊后宫何其多,自己是他最特殊的家人?他时而会将自己与他母妃扯在一起,母亲何其血浓至亲,家人意识真的会存在一个帝王心间?

良久后

雾气萦绕的厢房,阿妍将全身都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温水中,她静望着墨色的发丝漂浮在水面上径自发着呆。

今日詹氏一族灭门兰淑妃也赐死,据说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似乎什么都已看淡看清。

兰淑妃……阿妍将自己没入水中屏息思寻着。一代娇颜就此枯萎,詹函一心为她掩盖滑胎,苦心筹谋部署了良久,谁知她竟恨自己日日与楚翊相守而违背詹函的计策,拙劣得谋划了腹痛流产与绣线嫁祸的事,要不然他们这个家族兴许还能多存活数月甚至数年。

另外,兰淑妃当春兰是亲信,所以楚翊其实很清楚兰淑妃是何时没了孩子,而詹将军圈养孕妇意图冒充皇子也在他的控制之中才对,但他一直不动声色便是需要一些时间准备和部署。

难怪那日听闻兰淑妃流产他略显不悦,而如今事已至此他确实有诸多调遣与决策要斟酌。

这兰淑妃是骄纵任性而断送了性命,后宫之中几人能有好下场,自己如果没有楚翊庇护估计也是见了阎王。

不对,若没楚翊便无此劫,楚翊才是让她陷入这沼泽的罪人!

阿妍想到这里便有了怒意,狂躁得憋不住气息,瞬时将头窜出了水面,再用手狠狠得拍打出水面让水花飞溅,仿似将心中的懊恼挥洒出去,那种什么事都会将思绪转到楚翊这个狗皇帝身上的意识让她非常不安。

待冷静下来后,她不停得问自己现在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想做什么?理清一切,她终于停止了前段时间的浑噩,该做的便是抓住楚翊才能保住性命,而逃不出楚翊掌控但唯一想的还是楚渊平安。

她兀自冥想着,突然感应到楚翊的大掌抚触上自己的肩背,她有些不自在的一僵,回过头去望见的是他蕴着浅笑的容颜。

“朕侯你许久未曾出来,便进来看看。”

阿妍征愣了一下:“臣妾现在是在……沐浴,不便见驾!”

“没事,你我二人时候没有什么一国之君,何来见驾。”楚翊搬过凳子坐在阿妍身后,取起水漂为她舀水。

“别……”见他双眸有了一层黯然,她低声解释到:“臣妾不习惯。”

阿妍身子转过面对着楚翊,身躯依旧被浮在水面的花瓣遮盖,淡淡升腾的水汽让她的容颜有了一丝蒙胧,微微泛红的双颊显出她那缕不自在与羞涩。

楚翊抬手抚触上她的面容,拇指轻轻摩擦着:“你听到消息了?”

阿妍知道他是说下旨将谨贵妃幽禁反省一年,还有庄妃也以自己看破红尘为由送去了北华最大的一个庵堂。

“皇上是怕臣妾记恨,才将她们禁足的禁足送出去的送出去吧!”

楚翊的手没有离开她的脸庞:“如果朕说庄妃先前无法生育都是朕做的……你能理解吗?”

阿妍阖下了眼帘,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楚翊避过沈倾玥的幽禁,而承认他曾经歹毒得谋害怀有身孕的庄妃。他既然是帝王,为何要这样迫害宫妃?皇家辛秘本就血腥,他有遭一日也会这样对自己吗?

“既然是薄情,又为何要做出内疚的样子?”阿妍喃喃得念叨起来。

“很多事你并不知晓,但是都不重要,你没事了,以后也不会让你有事。”

阿妍抬眸望向楚翊,这个男人时而阴冷得可怕,心思深藏得令人探查不到底。

“臣妾要更衣,皇上在这……”

楚翊竟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得越发灿烂,他在阿妍面前似乎常常显出笑意,与人们口中的寡言清冷完全不同。

“说过没有国君,你这副做派,朕是不理你这个诉求的。”

阿妍觉得这个人现在就是故意耍无赖流氓,想看自己窘迫尴尬的样子。

她抬手使出一份力道,将桶内的水撩起,喷溅了他一身:“到底出不出去。”

“恼了?”楚翊扯了扯微湿的衣袍。

阿妍没有说话,紧紧抿住粉唇像小鸡啄米似得点着头。

“这个样子就对了。”楚翊突然恢复了先前的幽深,双眸凝望着她,好似看着遥远天际。

阿妍被他突然深邃的眸光审视得更加不自在,不知所措时,楚翊缓缓转身说道:“朕回去还有事处理,你自己好好歇息。”接而他才消失在沐浴的厢房中。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典司宫教、率九御以承休。协赞坤仪、应四星而作辅。祗膺彝典。载锡恩纶。顾氏德蕴温柔、性娴礼教。

故册封顾心妍为正一品瑶妃。钦此!

“臣妾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阿妍叩首接旨,紫烟接过一旁内侍托盘上的金册金印。

“日后娘娘打理后宫将会操劳很多,皇上让晋凛与菱芸随在娘娘身边伺候。”仟翼向阿妍揖礼,缓缓说道。

阿妍望向晋公公身旁所立的碧衣宫女,那双眼睛十分熟悉,她瞧了一会儿才认出竟是之前清婉宫的春兰。

看来她先前便是易容,此刻才变换了身份显出真容。

阿妍知道楚翊是想多两个老宫廷随在自己的身畔,她无语的点了点头:“仟总管莫要客气。”

“娘娘的寝宫还未兴建,皇上说娘娘已习惯汀兰苑的一切,娘娘还未有寝宫之前,还需屈住在汀兰苑了。”

阿妍又是浅浅一笑,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另辟新殿只是借口,这样让她继续住在汀兰苑,其实就是明着告诉他人这顾心妍应该是不会离开皇后才能居住的正阳宫了,这意味着什么?别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不知这楚翊到底想什么?如今詹函刚除,而谨贵妃幽禁,沈丞相老谋深算怕是也会不安才是。现在朝中武将重新调配部署,连守边关的大将都另换他人,文官之前也有詹函党羽自是有清理的地方,而为了稳住朝纲不是更应该稳住沈相才是吗?加之楚翊对楚渊的芥蒂与帝藩之间的微妙关系,他怎能让人有封后意向的揣测?这万一沈相不满而图谋异心,这可会动了国根!

阿妍径自端坐在主榻思索着,直到楚翊走到她的跟前才反应过来。

她这才猛然回神,立刻起身准备拜见,楚翊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接而也坐在榻椅的另一边。

“在想什么呢?”

“在想皇上似乎这样册封臣妾有些不妥。”

楚翊摇了摇头,抬起手搓了搓自己耳朵:“朕仅是封你为妃,那些臣子不能多言。”

阿妍轻柔得一笑:“臣妾是顾虑还居住在正阳宫内,怕是朝臣会更加人心惶惶,恐会有后忧。”

楚翊执起她的手,用大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朕斟酌了许久,其实后忧本就存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皇当时为打压元氏一族而扶持了沈相,另外再将立了大功的詹函委以重任本属无奈。如今元氏早已没什么气候,早些削权与缓些削权都是削,只是方法不同,急有急的动荡,却也有雷厉风行省的夜长梦多的好处。”

阿妍点点头,楚翊说的她只能理解一半,具体想法她怎能了解透彻?

“皇上说的臣妾听不太懂,但皇上这样在后宫说着朝政,不怕犯了禁忌?”

楚翊浅浅一笑,抬起手轻轻捋着她的墨发:“你这颗心不知是无情还是重情,看似软泥实则如铁,朕唯有用心捂它一捂,看看它到底能否变热。”

阿妍望向他,他的双眸又漾起那层惆怅,他口中说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别人?如若是别人,她真的没有做替身的感觉,如若是自己,那他这时的眼神又意味着什么?

她用手轻拍脑门,不想自己再凌乱下去,噙了抹浅笑:“皇上真的用心换心?”

“信不信随你,反正你就在跟前,哪里也跑不掉。”

阿妍试着骨起勇气面对:“如若臣妾不跑,但是倘若一年后还是不喜欢皇宫,皇上会反悔吗?”

楚翊的双眸眯了眯:“朕说的你真的一句都没听进去……”他阖下眼帘缓缓吐出:“君无戏言。”

噗嗤……阿妍笑出声来:“皇上欺负臣妾还少啊?”

楚翊睁开眼帘,蕴了一抹戏谑:“日后你若再放肆,朕就把你锁在御花园里,让所有人知道大不敬是如何处置的。”

阿妍突然起身,楚翊诧异得抬头望向她,却不想她站起来便是奋力跺了一下脚,直直跺得他脚趾生疼,忍不住叫出声来:“啊……”

接而他翘起脚,抚住脚踝,瞪向已经一个狐狸转身跑到门畔的阿妍。

阿妍站在门框上,回头看着他的表情,只见楚翊抬手挥了挥:“过来揉揉,朕不治你罪。”

阿妍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身奔了出去。待奔跑到楚翊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笑容已变得些许僵硬。

这样笑对楚翊违背了以前的初衷,在楚翊面前时而灿烂的笑容其实也在笑自己的身不由己。但日日面对他,真能守住这颗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