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六的月光,照得空气都是稀疏而冷清的。这里已经接近沙漠边缘,微风已经开始吹来远处牛蒡草和芨芨草的味道。

骆驼嘴角的口涎发出巨大的腥味,也许是因为长久的毫无希望的寻找,就连这三只早已驯服的骆驼,也逐渐有些急躁不安起来,时不时地将头转向那些牛蒡草味道吹来的方向,蹄子凶狠地刨起大堆的沙子疲惫不堪的白马跟在骆驼后面,拓桑坐在驼背上,赤红的目光扫过月光下每一粒细细的沙子。

心底那股微妙而奇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起来,似乎再走几步就能看到君玉。可是,不知已经走了多少个“几步”,四周依旧是茫茫的一片,甚至连大一点的阴影都没有见到一块。月色冷冷的清辉没有一丝柔和的气息,人、骆驼、马,走在无边无际的沙地上,都显得异常的渺小和孤寂。

“君玉……君玉……”他一次次的提气高呼,可是,却得不到丝毫的回音,那些呼唤似乎瞬间就融入了成千上万的沙粒,被吞噬被淹没,就好像这些呼唤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拓桑拍了拍骆驼,令它停下,骆驼不耐烦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叫声。拓桑四处看看,心口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天际传来“拓桑……拓桑……”

那是君玉的声音,是君玉绝望的,微小的声音。

“君玉……你在哪里?”他跳下驼背,疯狂回应,心里像有铁锤重重地敲下去又提起来。于是,风里,沙里。都开始响起同一个声音,“君玉……你在哪里……我来了……”

远远地。有一团黑影。

他奔过去,那是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

狂喜和绝望同时冲击着心口,有短暂的瞬间,他几乎不敢伸出手去,生怕触摸到地是两具干尸。可是。这绝望很快被压了下去,他立刻蹲下身子,月光下,二人的脸色出奇的苍白,心跳几乎都快完全停止了。他扶起二人,先各自塞了几粒药丸,揉了揉各自地心口。可是,朱渝那只手将君玉的手抓得实在太紧,掰都掰不开。这样抢救起来就十分不便。拓桑怕伤了二人,也无暇分开,立刻取了水囊。轮流往各自口中滴水。君玉还好些,口里还能滴进水。朱渝则已经滴不下任何水了。过了好一会儿。朱渝地手终于一松,拓桑摸摸他的鼻息和胸口。他的鼻端有一丝干涸的血迹,除了胸口的最后一点余温,鼻息里几乎再也没有丝毫生机。

拓桑叹息一声抱了君玉,轻轻推拿了她地几处大穴,又缓缓滴了些水在她嘴里,她的心口已经开始有些微的跳动了。.wap,16K.Cn.拓桑松了口气,立刻解下身上的袍子铺在沙地上,将她抱在袍子上盖好,再回头看朱渝。

他摸摸朱渝的脉搏,发现他全身失血过度,即使还残余最后一丝气息也难以挽救了。他又往朱渝口里滴了些水,给他服下一粒续气的药丸,扶他在沙地上躺好,刚躺下,朱渝喝下的水和药立刻全部吐了出来。

他抬起朱渝的手腕,借着月光,十分清楚地看见朱渝手腕上两道长长的伤痕。他又看看君玉嘴角干涸地血迹,似乎明白了什么。从朱渝紧紧抓了君玉的手来看,他显然一直支撑到了最后,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而君玉好在昏迷得早,受损程度倒比朱渝轻得多了。

拓桑走到一头骆驼面前,这队骆驼是从边境商队里重金寻来的,装备十分齐全,他取下一个小小地水碗,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手腕,划了一道口子,滴了半碗血,扶了朱渝,给他灌了下去,过得片刻,又给他强行服下了少量地水和药丸。

这次,朱渝没有再吐,拓桑又运功给他治疗了一会儿,再摸摸他地四肢,已经逐渐开始转暖。

拓桑扶他躺好,转过身回到了君玉身边。他坐在沙地上,抱起君玉,看到她左肩上干涸的血迹和破了一道口子地衣服。他轻轻将她的衣服拉开一点儿,仔细检查她的伤口,好在伤口早已经过了简单处理,已经开始结疤,并无大碍了。

天空的月色忽然变得那么柔和,拓桑看看月色,又看看怀里的人儿,生怕一眨眼睛,或许是一阵风来,或许是一阵沙来,眼前的人儿就会被吹散。不眠不休地寻了这些时日,他几乎已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可是,因为心口那种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即使是心力交瘁,筋疲力竭,也充满了甜蜜的感觉。他微笑着整个将君玉轻轻抱在了怀里,将她冰凉的双手放在自己胸口捂着,尽量让她能够躺得舒服点。

他摸摸她满面尘沙的干枯的脸颊,强烈的希望那双墨玉般的眼睛能够立刻睁开看自己一眼,可是,她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完全处于昏迷状态,一时三刻也醒不过来。他又摸摸她的睫毛,那长长的睫毛也一眨不眨。他微笑着躺在沙地上,贴了她的面颊,如同到了最舒适温暖的房间,很快也睡着了。

天色微明。

拓桑睁开眼睛,怀里的人虽然气息微弱,心跳却已经稳定多了。

一阵微风吹来,细细的沙土又沾满了她的面颊。他轻轻拂了拂她满头满脸的尘沙,将她稳稳地放在袍子上继续安睡,然后,又起身去查看朱渝的情况。

在已经开始明亮的光线下,拓桑更是完全看清楚了朱渝手腕上的两道伤痕,也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长叹一声,又拿了那碗,划破胳膊,滴了大半碗血喂朱渝喝下。再扶起朱渝,运功为他治疗了一会儿。这次,朱渝不仅四肢微温,心口也开始有了跳动。

拓桑又坐回原地。看君玉还没有醒来,便将她抱在怀里。贴了她的脸庞,继续闭目养神。

“朱渝……”

他听得一声微弱而惊惶的声音,立刻睁开眼睛。怀里的君玉依旧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呓语。

他坐起身抱住她,柔声低语:“君玉!”

那双黯淡的眼睛慢慢睁开。恍惚地看他一眼,声音微弱到了极点:“拓桑……拓桑?”

拓桑微笑起来,凝视着怀里干枯憔悴到极点地女子,只觉得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美丽。那是生命啊,美丽得全然充满了希望和喜悦。

她细微的声音再次响起,慢慢地,有些断断续续:“我是不是已经到了天堂?我竟然看见了拓桑……”

他轻轻抚摸她蓬头垢面的脸庞,柔声道:“是啊,君玉。这里就是天堂。我们只要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

那样轻柔地拥抱、温柔的话语,面颊上传来地温暖竟然都是活生生的。君玉有些清醒过来,心里狂喜:“拓桑……是拓桑……”

“对啊。是我!君玉。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听见你在叫我!”

“我也听见你在叫我!”

拓桑握了她的手。发现她地脉搏跳动忽然加速。拓桑知道她的心情十分激动,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太激动对她的身体实在不太好。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在她耳边道:“君玉,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不会离开的……”

“朱渝哪?”

“他好好躺着,会活过来的,你放心好了。”

她想翻身,可是,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够转动,四肢几乎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拓桑笑了起来,搂着她侧了下身子,她一下就看到了旁边面色死白,满面笼罩了尘土的朱渝。“朱渝怎么样了?”

“他手腕上有两道口子,失血过多,比你的情况严重多了,估计至少得三五日才会醒过来。我已经给他喝了水服了药,君玉,你放心吧。”

“嗯。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要不是他,我早就,早就……”

拓桑看着她眼里那丝一闪而过地悲伤,柔声道:“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他完全康复的。”

君玉点点头,想到朱渝总算性命无碍,便又稍微开心了一点。再休息一下,你的手这么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呢!”

片刻之后,她又睁开了眼睛:“拓桑……”

“傻孩子!”

拓桑微笑着看着她,又拿了水慢慢地让她喝。这水里加了一些揉碎地干粮,浸泡了一段时间,已经很软了。

她吃了点东西,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眼珠子转动得也更灵活了一点儿。拓桑用手轻轻揉着她的背心,柔声道:“你感觉好点没有?”

君玉点点头,又忍不住开口:“拓桑……”

拓桑完全明白她地心情,看她那样急切地想说话,在她耳边低声道:“君玉,你要说什么呢?”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拓桑想起自己苦寻她不得时候地那种心疼欲裂,不由得稍微用力一点抱了她:“君玉,你决不会见不到我的。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会找到你地。”

“嗯。”

她软软的手勉强抬起来搂住他的腰,抬起头,发现拓桑正那样专注地凝视着自己,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拓桑,我现在很难看么?”

“你只要活着,情况哪怕比这糟糕一万倍,在我眼里都是最美丽的!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啊!”

他想起找不到她时那种几乎完全绝望的可怕的感觉,再看看怀里的人儿,这是从地狱一步跨向天堂的喜悦:“君玉,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美丽!”君玉微笑着闭了眼睛,靠在自己最熟悉的怀抱里,似乎再也不是身处沙漠,而是在一个有花有草有水有树的春天一般宁静美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