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礼官到得驻地大臣的府邸,正是冬月二十六日晚上。

府邸门口,早有一人亲自迎了出来,一见君玉,立刻哈哈大笑:“久迎大驾,君玉来迟,是不是要罚酒三杯?”这新任的驻地大臣竟然是秦小楼。

君玉大喜,快步上前:“难怪会派人请我,原来是你。”

“凤城飞帅此番大败真穆帖尔,西北平定,塞外震动,即使不是我,相信别人也会派人恭请大帅的,哈哈。”

君玉笑了:“此番前来,可有元敬他们的消息?”秦小楼眉飞色舞地道:“元敬7月底取得了对倭寇的一场大捷,估计不久就会肃清福建一带的倭寇,返回朝中。

他的两个表妹都进入宫中,石岚妮被封为贵妃。”

君玉虽然意外于石岚妮姐妹的入宫,不过仍然大喜:“元敬此番算是得其所用,可以大展身手了。”

秦小楼道:“不过,前不久他舅舅病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家奔丧。”

石大名武功已达颠峰,却在五十几岁的盛年时期无疾而终。

君玉默然片刻,秦小楼又道:“中秋时,朱渝娶了河阳王的郡主,听说这郡主美若天仙,不过那时我已经离京,没看到真人,朱渝这小子倒有福气。”

君玉笑道:“哈哈,那倒真要恭喜他了。

早知道该托人送他一份礼物。”

“那小子还缺什么礼物?没送也罢。”

冬日的阳光升起在圣宫的顶上,庙间、壁上,壁画鲜艳,飞檐连绵,犹如进入了艺术的庙堂。

潮水一般的民众静静地等候在空旷的场地上,老人、孩子、红男绿女,他们中很多人万里迢迢、三步一拜地到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朝向这心中的圣地。

而观光的客人们云集在大殿之外,诺大的“换衣台”下方坐满了以驻地大臣为首的大小官员,众皆肃立,静静等待着“博克多”的登台。

毫厘不差,当太阳照耀着飞檐上佛祖的眼睛时,一身新装的博克多在仪仗队引导下,在朝圣者的虔敬的目光中走上台来,安然祥和的眼神抚过众生。

初升的阳光是如此刺眼,君玉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台上的人并非蜀中园林弹琴、凤凰道上摘花的那般便装出行、麻衣如雪。

此刻的他才是他。

他完全遵从了他的本份,簇新袈裟,慈视众生,万众朝拜,红尘弃绝。

秦小楼已经领头在为“博克多”献礼致贺了。

一众官员紧随其后,秦小楼回过头来,见君玉站在那里,立刻向一众地位尊崇的西域僧介绍道:“这位便是威名赫赫的‘凤城飞帅’,北六省兵马大元帅是也。”

一干长期修行的高僧并不知道“兵马大元帅”是何人,可是听得“凤城飞帅”几个字时却无不面色微变。

因为,他们早已得知,被毁的佛牙正是救活了一名号称“凤城飞帅”的少年。

君玉一见他们的面色微变,立刻猜到了原因,微微一笑,正要开口,一位拖着铁棒的执事僧快步走了过来,深深的行了一礼:“阁下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凤城飞帅,感谢上次相救之恩。”

君玉一看,却正是他们刚入青海时救下的那名铁棒僧,这铁棒僧正是圣宫里负责纠察僧纪的高级僧官,名号“夏奥”。

君玉回礼,这时,负责处理对外事务的赤巴大师也上前一步道:“阁下就是刚刚在玉树镇大败真穆帖尔的西北军主帅?赤金族大军常常入我境内掳掠牛羊、马匹,如今得保安宁,却正是元帅的功劳。”

君玉肃然回礼:“保家卫国,原是军人天职。

在下性命为贵教所救,一己微命毁却贵教圣物,终日惶惶,难以心安。

今后若有差遣,纵使肝脑涂地,不敢稍辞。”

一名最年长的老僧叹道:“天意如此,总有道理。”

君玉颔首致谢,抬头,忽见“博克多”的目光,微微一笑,按照来宾的礼仪,向他行了一礼,“博克多”也按照自己的身份向这位英名赫赫的贵宾回礼。

君玉平静地转过身,到了专为客人设置的休息区去。

夕阳已经西下,祈祷已经完毕,朝圣的观光客潮水样地退去,仪仗队正簇拥着“博克多”回殿。

君玉看看台上的清水、鲜花、米粒、香烛、酥油供灯……今夜子时就是“博克多”的闭关静休期。

而明日一早,自己也将踏上回返西宁府的路途。

今生今世,只此一面。

贴身收藏的那张信笺忽然触动心口,一阵疼痛,君玉抬起头来,“博克多”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

※※※※※※※※※※※※※※※※※※※※当夜,秦小楼设宴为君玉饯行。

秦小楼举起酒杯,自己先喝了一大杯,道:“君玉,多呆几天,看看这里的风景吧,何故如此匆匆离去?”君玉也喝了一大杯,笑道:“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再说西北军这次虽然取胜,但是并不说明西北军已经多么强盛。

还得加紧训练,以防不测。”

秦小楼叹息道:“也只有你才如此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君玉也微叹一声:“并非忠心之故,而是连年征战,百姓流离。

尤其是真穆帖尔军风残暴,每每攻下一地,常有屠城之举。

百姓年年被课以重税,厚养我等,若不保全他们,又养我等何用。”

秦小楼点了点头:“我前几年在西北军中呆过一段时间,那时,我们还从来没有和真穆贴尔直接交手。

他的势力发展得可真迅速。”

君玉道:“在我看来,真穆贴尔较之胡王大军更为可怕,他们虽然近年才崛起,但是兵精马壮,尤其擅长集结大军在草原上冲锋陷阵。

而且真穆贴尔本人雄才大略,手下猛将如云,远非胡王可比。

此次,玉树镇大捷可谓侥幸,凭借西北军目前的战斗力和训练状况,只怕下一次面临真穆贴尔的大军集结时,就没有这么容易对付了。”

“那你不是要在西北呆上相当一段时间?”君玉笑笑:“真穆贴尔剩余的五万骑兵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消灭。”

两人又闲谈了一阵,秦小楼忽道:“林宝山等西北军将领都是朱丞相的嫡系,尤其是林宝山,自来骄横,你初到军中,居然能震住他,倒不容易。

他没有背地弄鬼吧?”君玉摇摇头,那批将领最初一段时间自然是阳奉阴违,但是野牛沟两场大捷后便大肆收敛,即使是林宝山,至少表面上也完全听命。

唯一令人不安的是,朝廷的饷银到得是越来越迟。

君玉知道,这倒并不是完全因为朱丞相的缘故,而是由于连年征战,财政空虚,北几省经济本就残破不堪。

纵令朝廷下令嘉奖,一时也难以支付如此巨大的数目。

秦小楼道:“好在元敬在福建一带肃清倭寇指日可待,多少也算是对朱丞相的一点牵制吧。

也许,这期间,他也许无暇对付你,以后,你在军中一定要多加小心。”

君玉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