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渝的手掌已经接近君玉的天灵盖,他的目光落在君玉熟睡的脸上。

她永远是这般不设防,她相信身边每一个人。

她的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地阖住眼帘,丝毫也没有察觉自己即将到来的厄运。

“为什么你要喜欢拓桑?”“为什么你从来也不喜欢我?”“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一个可怕的声音在脑海里疯狂的呐喊、争吵:“我得不到你,就要杀了你……君玉,我要杀了你……”他的手掌几乎已经贴着她黑色丝锻一般的头发了。

隐约中,他似乎又听到那细微花开的笑声,儿时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心底,小君玉在千思书院的雪地上走来走去,那样的丰姿翩然、神态若仙。

小君玉的笑声如花开的声音:“君玉,我叫君玉……”就在那一刻,他已经深深迷上了那样的笑声,此后许多年再重逢时,这种“迷”变成了“恋”,逐日加深,直至疯狂。

“我怎能害她?我怎能下手害她?”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心口一刀一刀地割着,朱渝忽然大叫一声,注满功力的掌心回撤,一下拍在了自己胸口,“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君玉猛然惊醒,跃了起来,扶住了他摇摇晃晃的身子,骇然道:“朱渝,发生什么事了?”朱渝一下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头埋在了她的肩上,嘶声道:“君玉,我喜欢你!我真希望能够永远和你在一起……”君玉想起雪崩时刻的那声惨呼,心口的疼痛如潮水一般漫卷全身。

她扶住了朱渝的身子,想抽出手来为他运功疗伤,可是,他的双手如两道紧箍,如果强行挣扎,只怕会令他伤得更重。

她叹息一声:“朱渝,无论如何,我们总该先治好你的伤。”

朱渝惨然低语:“我宁愿就这样死去。”

“可是,我不愿看到你这样死去。

只有活着,我们才有机会继续赏花弹琴。”

朱渝的眼睛忽然有了光华:“你是在给我希望?”君玉暗叹一声,察觉到他的手臂松开了一点儿,立刻轻轻拉开了他,封了他全身几处大穴,塞了几粒药丸在他口里,为他运功疗伤。

朱渝虽然口不能言,却一直很清醒,他知道君玉这样为自己运功疗伤非常耗费元气,想阻止她,却开不得口。

忽而想到她不遗余力地救自己,心里又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之感,一时之间,思绪千回百转。

幸得这一掌没有伤及肺腑,一个时辰后,朱渝的脸色已经有所好转。

君玉起身,朱渝拉住了她的手:“君玉,运功疗伤最是耗费元气,你会后悔对我这样好的。”

君玉温和地看着他:“何出此言?”“我刚才是想杀你,我本就死有余辜!”君玉长叹一声:“你怎么会杀我!你不会杀我,你永远也不会杀我。”

朱渝惨笑道:“你不知道我曾经做过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你若知道了,你就会后悔今天为什么要救我!”君玉一时也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好一会儿才坚定地摇摇头:“朱渝,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我永远也不会后悔今天这样对你。

你对我的好,比我对你的好,多太多!”这一刻,朱渝心里也辨不清楚到底是喜是悲,巨大的悔恨塞在心头,震得心脉欲裂,又吐出一口血来。

君玉见他心情激动、心跳快速,这对受了内伤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妙的事情,她想抽出手去摸摸他的脉搏,刚一动,朱渝立刻更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呼吸急促,不能自已:“君玉,不要走……”君玉点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

朱渝紧紧抓住他的手,情绪慢慢地平静了一些。

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外面的夜空,逐渐地,外面的天空已经有了鱼肚白,黎明,就要到来了。

今天起,寒景园对外开放的花期已经结束,而自己,再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他看着身边的人,那双明亮的眼睛正温柔关切地看着自己,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距离这颗心这般近,几乎没有任何距离。

他慢慢放开了那双手,笑了起来:“君玉,我想去休息一下。”

君玉点了点头,扶他到了他的房间,为他盖好被子,看到他闭上眼睛,才转身轻轻关上了房门,松了一口气。

她来到自己的房间,折腾了半宿,又为朱渝疗伤,她早已疲惫不堪。

看看天色尚早,她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坐下,合上眼睛,过了许久,迷迷糊糊中,房间的门被推开,舒真真的声音响在耳边:“君玉,吃饭了……”她睁开眼睛来,笑了:“舒姐姐早。”

“还早吗?都快中午了……”舒真真打开窗子,外面,晴朗的阳光一下洒满房间,晃得君玉几乎睁不开眼来。

君玉忽然想起朱渝,立刻起身:“舒姐姐,我先去看看朱渝。”

舒真真正觉得奇怪,这两个每天早起赏花弹琴的人怎么今天都那么晚还没露面。

君玉也顾不得先给她解释,立刻往朱渝房间走去。

门虚掩着,君玉推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朱渝早已不知去向。

跟上来的舒真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君玉?”君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朱渝并非软弱之人,前一时刻两人还在把酒言欢,而后一刻居然举掌“自残”!君玉当然并不相信他口中所说“我是想杀你”,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这样几乎是自毁一般的理由。

朱渝伤得虽然并不致命,却也不轻,如今不辞而别,也着实令君玉担心不已。

朱渝出现在寒景园本就十分令人蹊跷,而他昨晚的反常行为更是让人不安。

她想起朱渝说的话“你不知道我曾经做过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心里益发不安起来。

朱渝尽管从小性格就有些偏激,又有那样的父亲、兄弟,可是,这么多年来,朱渝本人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真正大奸大恶之事,如今,他又怎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她这样一想,便宽心了一些,却再也无心在蜀中游玩,便对舒真真道:“舒姐姐,我们明天就启程去凤凰寨吧。”

“好的。”

舒真真立刻答应下来。

※※※※※※※※※※※※※※※※※※※※※※※※※※※※※※※※※※※※孟元敬在御书房的门口停下。

汪均匆匆从后面走来,低声到:“皇上正等着你呢。”

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皇帝正埋首在一堆厚厚的奏折里,这时抬起头来,揉了揉眉心,疲惫不堪地道:“孟卿家,你说这事情怎么办?”孟元敬接过两份奏折,一份是圣宫的赤巴总管所奏,奏折内容十分强硬,圣宫上下一致认为现任“博克多”是被人诬陷,其间大有蹊跷,要求朝廷深入调查,圣宫上下还是一致拥戴现任“博克多”。

而另一封则是奘汗赤拉汗教,说他们已经有了新的“博克多”人选,要求朝廷做出裁决。

两份奏折的内容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各自的目的却完全相反,依圣宫如此强硬的态度来看,只怕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乱。

汪均疑惑道:“朱渝的奏折上面说得清清楚楚,确实在现任博克多的密室里发现了一名女子,而博克多本人也亲口承认了,那名女子也被处决,圣宫为什么会觉得他是被诬陷的?”孟元敬没有回答,他深知肯定是朱渝使了什么手段陷害了拓桑,他虽然对拓桑十分厌恶,但是想到拓桑最终落得这般身败名裂,而君玉估计还不知道此事,又隐隐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孟大人,你怎么看?”他抬起头,发现皇帝用很奇怪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他知道,皇帝早已对君玉的身份大起疑心,虽然清楚拓桑被陷害,却怎敢说出真相将君玉牵扯进去?只得强自道:“既然证据确凿,臣看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皇帝道:“但是,赤巴的奏折言之凿凿,而且有圣宫戒律院的最老的长老担保博克多绝无犯戒,千百年来,他们自有法子辨别教中的不肖之徒,如今敢这样上奏,自然有相当把握,如果朝廷不予理会,完全驳回,只怕难以服众。”

他盯着孟元敬:“朕倒是有几分相信那博克多看上的不可能是当地那个被处决的女子,他写的情诗都是用汉语写的,又怎会给当地的土著女子?只怕那女子连字都不认识,他写那劳什子情诗岂不是媚眼做给瞎子看?孟大人,你认为呢?”“臣愚昧,实在不敢枉自揣测。”

“孟大人过谦了,据报,君元帅至今尚未返回凤凰城,孟大人,你是君玉最要好的朋友,这几个月可有他的消息?”孟元敬心里一震,依旧面不改色:“君玉戎马生涯多年,从未好好休息过,趁着假期只怕是游山玩水去了。

这些日子,臣也没有她的丝毫音讯。”

皇帝冷笑一声:“君元帅千方百计辞官要离开京城,也罢,他总算没有出现在圣宫,想来,也许这博克多倒真与他无关。”

汪均道:“拉汗教的奏折怎生处理?”皇帝沉思了一下:“拉汗教如今组织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如果此次朝廷不能称他们的意,只怕他们立刻全体投向赤金族。

如今之计,最好是依他们另立‘博克多’。

但是,现任博克多不死,要再立博克多只怕困难重重。

而只要他一死,拉汗教一方固然可以另推人选,即使圣宫不同意,也便于另寻人选……”皇帝道:“看来,最好是立刻处死那博克多……”汪均道:“现在圣宫上下一片愤慨,怎能公然处死博克多?”皇帝道:“如今之计,那博克多无论如何不能死在朱渝和张瑶星押解的途中,否则,圣宫立刻会站到朝廷的对立面。

只好另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你二人意下如何?”“皇上英明。”

“孟大人,现在,该是你出马的时候了!”“皇上,据传博克多武功盖世,臣恐怕能力不足以……”皇帝打断了他的话:“朕听得你和君玉二人双剑合璧,天下无敌,要不要朕召回君玉协助于你?”孟元敬心里一沉,只得道:“不用,臣会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