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卫小魂醒来,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外过了一夜,窗外天色已微微透白。他赶紧起身,趁着暮色还未退尽不辞而别。他来到马棚牵了一匹马,扔了钱袋在地上,拉着马出门就立刻骑了上去,一溜烟的往宫里头去了。

……

眼看启程在即,皇上和太后对挑选出来的出使大军很是重视,于是择了一个黄道吉日检阅操演。

六尺点将台后,幡旗高挂,金鼓齐鸣,明黄的帐篷之内,皇上,太后,何麟肃,铎夺延及几位重臣分别就坐,只等着将军令下,操演开始。

卫小魂身着白色战衣,上披银色软甲,踏着深靴,盔顶红缨缓缓步上操演台,挺拔的身姿立于一排令旗之前,风姿飒爽,精神抖擞,他托起手中一卷黄页抖落下来,首先开始诵读其上祝文,寂静的操演场上,只闻其音朗朗,余音绕梁。

待诵读完毕,卫小魂转过身来屈膝一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众将士亦随之“唰”的一跪,整齐划一的放声高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将士们嗓音洪亮,气势更是高昂,让大帐中众人不由得面露微笑,微微额首。

这时,卫小魂起身,他转向一地跪拜的兵将道:“古邺众将士听令,今日御前操演,望众将扬我军威,振我士气,遵我军令,战无不胜!”他向前高举将令,下面响起一片沸腾欢呼声……

待欢呼声止,卫小魂开始宣读军规,然后点将。

军队被他分为四个方阵,骑兵阵,步兵阵,弓箭阵,盾牌阵。

他首先拔出了黑色令旗,骑兵阵便动了起来,他们分成六行八排,两两持戬相背,阵行幻化犹如五行棋一般,无论如何截断从何处截断,总会有一处朝着其他方向延展,首尾倒转相互接连。

接下来,卫小魂再拔出黄旗,步兵便动了起来,他们操演的便是对阵厮杀,士兵们个个骁勇无比,挥刀的勇猛,举刺的强悍。

对阵厮杀看得眼花缭乱,卫小魂又拔出了褐旗,白旗。只见盾牌阵拉开,围绕着中间厮杀拼斗的步兵呈半圆形摆开,同时羽箭阵如同一只展翅大鸟般排开在对面。中间厮杀的兵士退散向后,盾牌和羽箭开始向前,盾牌阵与步兵相辅相成,你进我退。羽箭阵与步兵垒叠向上,你守我攻。

这时,最外侧的骑兵也加入进来,阵型交叉变幻起来,阵型变化多端却不松散,相互之间互补互足有条不紊。

唐缙看着场中的操演情不自禁的弯起了嘴角,只不过……

突然,一声惊马嘶吼,阵中一匹战马突然受惊,它高抬前踢发狂的掀落了身上的骑兵,撒了疯的朝大帐冲了过来,帐中众人皆吓得不轻,四下惊慌逃散起来。

操演场到大帐的距离也不算近,按说快些也能够及时逃开,可偏偏太后受惊过度,一下踩偏了宫履崴了脚,只见她逃跑不及惊慌失措的跪在了地上,抱着头尖叫起来,唐缙想要冲过去救人却被玉公公等人从后抱住了。

惊马眼看就要来到,太后大叫一声昏了过去,萧天烈恰好赶到想要拦马,却听见惊马之后,乘风疾来“嗖”的一声,一只金箭穿透了一条马腿,随后又是一箭紧接而来,穿透了另一条马腿。瞬时间,马匹厉声嘶吼起来,它双腿一屈撑不住沉重的身体,“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拍起了高高的一地尘灰,萧天烈及时冲上前去,将挣扎不停的惊马制住了。

惊吓过后,众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太后被宫人扶了起来,却已经吓掉了半条命。唐缙下旨传了太医,宫人们赶紧手忙脚乱的给把太后抬回了宫。

这时,手持金弓金箭的卫小魂缓缓走来,唐缙怒不可遏的看向他,突然厉声呵斥道:“大胆卫贞魂,还不给朕跪下!”他气的横眉怒目,胸膛极速起伏,怒意可见一斑。

卫小魂立刻屈膝一跪,五体伏地道:“臣疏忽职守,有负圣望,请皇上责罚!”

“罚!当然要罚!”

唐缙落回座位,伸手指着卫小魂道:“”你不但失职还鲁莽,竟敢不顾太后安危放箭射马,你可知万一发箭不中太后会如何?”唐缙气急,抓起桌上的果盘就朝卫小魂砸了过去,砸的他脊背一僵。

“今日因为你,令太后受惊,金体受损,朕不能不罚!”他长臂一挥道:“将卫贞魂拿下军法伺候!”

只见两旁侍卫上前,二话不说押住了卫小魂。

这时,铎夺延与何麟肃对了一眼。何麟肃未动分毫摆明冷眼旁观,铎夺延只好便上前一步。

“皇上,请皇上息怒!此事也不能全怪卫将军,马匹受惊有可能是骑兵驾驭不当,向太后射箭也是救人心切,若是没有卫将军的百步穿杨之箭,只怕太后也不能安然无恙吧!”

他说完抬头,见唐缙没有吭声,却仍然余怒未消,于是接着劝说道:“请皇上看在卫将军出使在即,对他酌情处罚吧!”

唐缙沉着脸思索了片刻,半晌终于出声道:“卫贞魂骄纵自大,治军不严,理应军棍一百伺候,鉴于其出使在即,朕酌情赐军棍五十!”

话音一落,众人无不惊愕,卫贞魂是什么人,皇上怎么舍得如此重罚,不过,想想太后丢了半条命的模样,又觉得似乎可以理解,宠臣再怎么宠也不及血脉之亲,又或许两人因为太后不合,心结由来已久。

正在低声议论揣度之间,军棍请来,一条七尺长的马凳摆在了大帐之前。远处的操演场上,之前还势气高涨的队伍死寂一片,他们遥望着自己的主将救了人却要受刑,这都是因为他们的失误。

受军棍之前需要卸甲除衣,卫小魂也不例外,他被人拉了起来,脱光了上身的衣服,健韧紧实的身材暴露在白刺刺的秋阳之下,泛着清冷的光泽。耳鬓前几缕黑发被秋风吹起遮住了面颊,他抬起头,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是那脊背无比挺直,直直朝马凳走了过去。

卫小魂利落的趴在马凳上,心里想着:就五十棍,幸好不是一百棍,你行的,忍一下,忍一下就过去了!

就在这时,军棍带着冷风落下,“啪”的敲在了他的后腰,一阵抽搐直冲脑核,卫小魂立刻咬紧了牙关。

“一……”

“二……”

“三……”

一下,又一下,裂骨钝肉的疼,皮开肉绽的凉,夺去了他全部的思维,他没有时间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恨,所有支撑着自己的信念都化成了心里机械的反复的两个字——唐!缙!

卫小魂只想知道,此刻的一切是不是可以比得上卫贞魂一点,是不是能够在他的脑海里印的深一点,他的要求并不多,这样就已足够。

“四十九……”

“五十……刑毕!”

粗重如牛的喘息和越来越缓慢的心跳,就是此刻他残存的全部,甚至连思维也都快要停摆。

卫小魂用尽全力抬起眼皮,在有限的视野里搜寻一个身影,可是,晃动的影像那样模糊,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在他就要放弃的一瞬间,手被紧紧的握住了,那么宽厚温暖,让人安心,他听到有人唤他“小魂!”

因为卫小魂有伤在身,启程日期不得不推后了十日,在他养伤期间,宫里宫外传出了他失宠的若干版本,但总结起来,都与他这次箭指太后有关。

传言都说,太后一直反对皇上与他亲近,因而被他记恨在心,这次放箭救人会惹得皇上如此大怒,恐怕不只是因为他救人鲁莽了这么简单。那言之凿凿,仿佛他真的谋害太后未遂一样,惹得伤中的卫小魂万分无语,不过却不甚在意。

萧天烈几乎日日前来探望,喝的药,涂的药,一大堆的拿来给他,卫小魂每次都假装嫌弃,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感动的很,连铎夺延也来了几趟,就连何麟肃也派人送来了名贵山参,唯独唐缙果真不闻不问,连玉连亭都没出现过。

一养二十余天,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启程的日子也不能再拖,于是,离开的日子很快到了。

出使的军队立于皇城之下,和蓟侯使团一起拜别国君,然后大队人马踏上了离乡之路。唐缙站在宫墙的高楼之上目送他们离开。

卫小魂的心情有些低落,远远的望到唐缙倒真不如不见,他恨恨的决定绝不回头,不管心中多么遗憾。他紧紧拉着马缰,深情肃穆。如果可以让他肆意狂奔,他一定不顾一切的逃离。

队伍走了一阵,眼看前方就要转弯,卫小魂的心仿佛被无形的牵引拉住,虽然已经走得很远,但他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身后那抹视线。如果他坚持不回头……

卫小魂的心狠狠痛了一下,他勒马转身,只见那人已经聚成了一个黑点,他不确定唐缙是否能看到回头的自己,然而他却已经懊悔的眼眶泛红。

唐缙,我走了,你要保重!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扯开了嘴角,一夹马肚,转身跟上了队伍。

大军穿过街市,在百姓们的夹道欢呼中离开,出了城郊,马上就要上官道。

就在这时,一人一骑追了上来,随之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卫小魂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他调转了马头,兴奋的迎了上去。

“大哥,你怎么来了!”

“小魂,总算追到你了!”

萧天烈轻喘着在马背上与卫小魂对视,那目光璀璨如星。突然,他驱马凑近,附在卫小魂耳边说:“他,同意我去边塞守关,等我,我随后就去找你!”

卫小魂惊讶的瞪圆的双眼。“这是……真的!”

“嗯!”萧天烈笃定的点了点头。

卫小魂的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热流,瞬间冲向四肢百骸,让他不由自主的微微轻颤。

这时,萧天烈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套在了卫小魂的脖子上。

他低头一看,是一块环形的白玉吊坠,他急忙按住了萧天烈的双手道:“大哥,这……我不能要!”

“不,只有这个,你一定要留下!”

说完,萧天烈即刻退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听他道:“小魂,一路保重!”

不等卫小魂反应,他就挥鞭催马,踏起一片尘烟而去了。

卫小魂呆呆的愣着,唐缙的决定,萧天烈的东西,瞬时,心中涌起了纷乱复杂的感觉,无法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