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亢龙有悔(3)

无双一笑:“还好吧,起码比在京都的时候好许多。这里安静,民风淳朴,总不会那么勾心斗角。”

“其实我……”

无双转过头,那张脸再没了曾经的天真无邪,挂满了尘世风霜,越发像个女人而不再是个孩子:“冷勋,其实我们都长大了,再也不是年少的时候,天空海阔,无忧无虑的日子了,我有了我的夫君,你未来也会有你的夫人,从三年前你没有把我追回去,我和炽焰离开开封起,我们注定走上了一条再不能回头的路。”

“我知道回不来了,可是无双,我现在知道错了,如果那时候我再大胆一点,哪怕死我也会点头的。”

看着冷勋无双淡淡一笑,脸上在没有眼泪,跟随炽焰这几年,她看尽生死,变得坚强了许多:“冷勋,从我嫁给炽焰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是炽焰的人,人这一辈子可以走任何一条路,最不能走得就是回头路。”

漆黑的夜幕下,唯有月光下的他们看上去那般美丽,就像小时候一样,没有烦恼,想看月亮就会只会看月亮,想做什么都不会考虑后果,只是如今不可能了,为了他们个人所要坚守的东西,曾经的相守发誓一生不离不弃的人也会成为仇敌的。

叼着稻草看着远处两条狭长的身影,景轩坏坏一笑:“不担心吗?”

炽焰一笑:“担心什么?”

“人家旧情复燃,留你一场空欢喜。”

炽焰道:“若那般我也不会怨她……”

“也对,那家小姐若是喜欢上你这榆木脑袋,不如找根绳子吊死,也就一了百了了。”说罢吐了口里的稻草,转身回了营帐。

看着景轩离开的身影,炽焰想,他心里是否也有一个难以忘怀的人,不觉遥望远处的冷勋和无双,又看了看自己手上回给父皇的奏章,就像他与景轩说的,他能求得的平静也只有半年了。

十二月的京畿大雪纷飞,已是银光素裹的小院内,侍女来来回回,手中的药碗走了几遭,终不见停,有那巧妙的雪伴着清风落入药碗中,瞬间便与之相融,往年此时京都正是热闹,对子灯笼喜庆的东西聚满街头,亦有一年忙到头的劳力聚在茶馆听那听不懂也要凑热闹的说书。

而今京都说书的说的最厉害的已不是帝王之争,也不是什么公子失踪、殿下遇刺,而是玲珑斋那一场赌局,百万两的银子投在江山之战中,接银票的掌柜都傻了眼,只记得那男子俊俏至极,留下了一枚梅花章,压五殿下,以一陪十,这样的赌局让整个京都都喧闹了,众人纷纷猜那下注的人,有人说是苏家人,苏家纵横历朝历代,银子怕是比国库不少,几百万两不过九牛一毛,亦有人说这本是没有的事情,全赖人胡编说出来的,只是不管如何京畿这样的局势下总不会空穴来风的。而如今还有一件事情引得一群人吵翻了天,便是二殿下造反之事,二殿下被宣回朝,却请了旨要半年后才回去,这半年他要做什么?是屯兵挥师北上直插京都心脉,以兵权夺位,还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要不得的事情,所谓人言可畏,自从京都有人传出二殿下要造反之说开始,断断续续这样的传言便没有断过。而这也让京都玲珑斋的赌局变得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此时城东,南泽府邸的侍女侍从扫着院子里的雪,京都的冬天冷的时候极冷,不冷的时候就像深秋有些干涩,整个院子被盖在茫茫风雪之中,经意泼出来的树挂也是别致的很。

十二月,一个年头的终结,文宣二十五年就要这样过去了,未来的第二十六年,对太和王朝这位平庸天子来说又会迎来如何的江山变色,也许那也会是平安而过的一年。因为谁都不敢预测,下一步会是谁再走,而南溪自四月前消失到如今依旧丝毫线索都没有,而这原本让人心慌的事情不知不觉竟然也成了一件过去的事情,而今不管南溪归来还是永远再不出现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

腊月二十七,文宣帝大典封笔,封玺。朝臣拜贺来年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圣上赏赐重臣,册封诸侯。就连多日未出现在朝堂之上的苏童都携风雪而来。

“下朝之后,苏大人被圣上宣到内廷。圣上屏退左右,只留下了苏大人。”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披着狐裘,拥在大毫里,一脸苍白,披头散发的南泽执着金杯望着窗外,往日这时候梅花都已开了,只是现在却还含苞待放,不知多久才能闻到梅香,他记得曾经江北谢家曾有女子,七岁便喻雪为柳絮,当真是女子的玲珑心才能想到这么较弱的东西来喻雪。

“半个时辰以后,苏大人离宫上了三殿下的马车,苏大人未曾回府坐了那马车去了西塘。”

“咳咳……”

总管见南泽咳了起来忙道:“殿下您身子还未好,不能久站,如今什么都不如您的身子重要。”

南泽一笑,坐回到了椅子上,总管也关上了雕花窗,屋内很暖,火盆燃的很旺,映得那站惨白的脸挂上了一抹橘色,关上那扇窗,屋外隐匿在风雪里的雪珂却看不到南泽的身影了。不觉她抖了抖肩上的雪,这几日风雪大,而她的旧伤越发的疼,而这些日子虽南泽未上朝,行刺之人却仍旧不断,那感觉越来越不好,总觉得无休无止的刺杀,一批批不要命的死士都是有目的,可她偏偏却猜不透那样的目的,莹润的雪花落到鼻尖,双眸定在那雪花之上,微微一愣,看着雪花融化嘴角却绽起了许久都为绽的笑容。每次见雪,她总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似年少的时候有什么牵动着,如今却忘得一干二净。

关了窗子的老总管看着南泽道:“还好二殿下要半年后才归京,不然这一战殿下当然是要输了。”

南泽未语许久才道:“南溪可有消息了?”

“回殿下,圣上为寻回公主,派出御林军三千,以和三千精兵的能力,除非早已化成灰不然死人都能寻到,可奇的是却一点公主的消息都没有。”

南泽道:“若她不想被人找见,再多三千精兵也是枉然。又或许,有人把她藏了起来。”他与南溪是一母同胞,这个自小骄横跋扈的妹妹,他比谁都明白,因为明白,所以他知道南溪比他们想想的聪明的多。

“殿下,殿下……”叫了几声南泽才回过神。

还未说话叩门的声音响起,总管走到门口,一身白衣的侍女端着松子粥,端过粥老总管让侍女退下,粥很淡,松子的味道却很浓重,吃了几口南泽便放下了碗:“这几日宫内会有宴,帮我准备。”

“殿下。”

“去吧,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遇袭本就是在他计划之外,所以他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即使他等得了,父皇与安靖都已经等不了了,而他和安靖之间,一个人的失利就代表着另一个人有问鼎江山的机会。所以他不能浪费任何的机会。

知道南泽的秉性老总管未在劝解,告退离开,听着门外的脚步越来越远,南泽闭着的双眸缓缓睁开,眸子睁开那刻屋里安静的似乎都能听到窗外雪花落地的声音,又推开了那木窗,不过几柱香的功夫,雪竟又大了许多,看着远处南泽轻皱着眉毛,江山之事处处都是危机,让他最怕的不是别的而是那些看不到的危机,取出桌上锦盒里奏章:儿臣炽焰,拜请父皇龙体康健,八月儿臣应战北掳重伤,已卧床一月有余,因伤过重,不宜行动,恐月末归京之事有延,遂请父皇旨,允臣半年后归京,臣恭谢天恩,伏乞睿断。

看似简单的奏章掺杂了炽焰多少心机,儿臣,臣,终究是两个称呼,他先以儿臣求父皇允他延迟归朝,后又用臣,一个在边疆七年为天朝洒血卖命的忠臣之请,父皇就是想不答应也要答应,炽焰,远离京都七年的二哥,越来越会摆弄权势,在他归来以后京都又会掀起如何的风浪,想到这里胸口一疼,南泽皱紧了眉。

“哈哈,你闹什么,看我不打你。”

“好了好了,不闹了,雪太凉。”窗外的小侍女攥着雪球跑在雪里,一脸的欢笑。跑着,追着,他们儿时也是这样,五更天去上课,一天要几个时辰的课业,有的时候二哥也会带着他们偷跑出来,在正殿偷看太子学的为君之道。那时候他们都觉得太子可怜,却并不知道那是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象征,这个世上可以有很多臣,但是君却只有一个。

看着窗外南泽道:“若那时知道为君之道,这时候就也不用累了。”说着,一抹冷风吹来,引得那咳嗽的声音越发急促了起来,扯着那伤口,许久之后久病的脸上染起一抹异样的红色。而胸前的白锦顿时染出了一朵红牡丹,红的诡异。

等了许久都没人说话,而他也在未等,如今真是弱得连一抹风都顶不住,见南泽关了窗,雪珂自树后走出,她只是个影子。见证者主人的一切却要虚无缥缈的活着的影子,而影子永远与主人最为亲密,也是最远的一个。

半年前,就在这间屋子的屋顶,寂刃与她告别。那夜,她难得饮酒,却醉得一塌糊涂,只是尽管醉了,却依旧听清了寂刃的话,醉了的她躺在寂刃怀里的时候,那个向来冷的像是冰一样的男人小心的扶着她的头发说:“雪珂,如果可以,这辈子都别爱,爱人辛苦……”

她不知道那话的意思,只当那是一场梦,所以睡得极为安稳。只是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南泽她总能想起寂刃的话,而胸口下面总有空荡荡的感觉,像是寂刃说的一般,太疼,也太辛苦。

正月初一,圣上带群臣拜太庙,久病未出的四皇子南泽出席祭拜。

祭拜过后乃是大宴,圣上宴请群臣,大宴预示着一个国家未来一年国库是否丰盈,所以极度奢侈,大宴过后各种美食由帝王和臣子恩赐给百姓,求得来年天下安康,百姓丰盈。

而这样的日子,对影卫来说,却是难得的一日清闲,自这世上有了为皇家所用的影子开始,便也有了一条影子与影子之间的规矩,那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正月初一,忌杀戮,焕新生。这一条的意思便是正月初一不管是怎样急迫的事情影子都不能动兵器,而这一天影子也要忘了自己影子的身份,当一个普通的人,而这样的恩惠,一年只有一日,

五更天,天还未亮,雪珂的屋内就已点了灯,那屋子虽然装饰的极好,但侍女们却说,像是个鬼在住,总不见点灯,即便是点了,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更别提见人了,尽管从南泽进府之后便被他封了,但还是有胆大的去一探究竟,只看出那是一个女儿家的闺房,一件鹅黄的纱衣,一双绣花鞋,一盒胭脂,就再没别的,倒也让人觉得没意思,而今日白玉刃被供奉在密室中,雪珂也难得换了那鹅黄的纱衣。铜镜中的女子虽不是旷世绝色,却也美的有种特别的感觉,浅淡的素色花朵贴在鬓上,朱唇染着一抹胭脂红,她习惯性的在起身的那一瞬去抚腰间的刀,只是今日,抚到的却是一枚玉佩。感觉之间是一种温润的凉,那嘴角不觉泛起淡笑。

依旧是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如到如今府中人也不知道有她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一样。

五更天的街上,人还极少,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叫卖的人,而她也只是只有每年的今日才能这般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而今日她只是雪珂,即使死都不会那剑出来保命的雪珂。

而此时的云渊楼内,小厮打着哈欠望着坐在角落的白衣人,这人从昨晚上初更就坐在了这,一直就那么喝酒,如何喝都喝不醉,如今天都亮了,酒也喝了几大坛但是却依旧赖着不走,要不是看在那人进门就给了他一张银票,皇帝老子,他都不伺候,又打了一个哈欠,小厮趴在柜台上睡了过去,那鼾声飘进瞳的耳朵的时候,那不擅笑的男子竟然撇出了一抹笑。

云渊楼的梅花酿是天下第一美酒,酒如梅花一般,淡雅、馨香,即使是冷酒也是入口即暖,丝毫不伤胃,那酒就像酿酒的女子一样,有种含蓄又内敛的韵味。只是今日那酒却变得异常的烈。烈酒的浓香飘来的时候,瞳又笑了,那笑比刚刚的更真,像是极开心才会笑得那么开心,随着那笑而来的是每年正月初一她都会做的一道菜,酒酿圆子,即使前年嫁为人妻,每到正月初一这一日,她也还是会来这云渊楼为他亲自上这道菜之后才会走。

“还以为你生了孩子便不会管我……”

淡淡一笑,一身浅紫色的堆绣小褂,围领上一簇雪白的狐狸毛,衬得那张脸秀美的脸,而那头饰更为讲究这样的日子,衬着窗外还未融化的大雪,带了一整头银亮的银饰。给那青瓷小杯倒了酒水,那女子道:“那孩子是怪粘人的,像极了他那不成器的老子。”

饮了酒,瞳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