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群龙无首(1)

人是念旧的,就像文宣帝,总能在午夜难眠的时候想到发妻,那个清秀的女子有着所有世家女子的高傲,贤淑,可性子中却藏着自己的执着。

他登基之时内忧外患,芷溪毅然下嫁,陪他度过了这一生最艰难的岁月,云峥是他与芷溪的第一个孩子,而自出生也秉承了芷溪的聪慧,这也成了他不能久活的缘由,太子出生五年之后安靖出生,而安靖出生那日,难产的芷溪死在了宣德宫,像是记恨那夺取芷溪性命的儿子。文宣帝从安靖降生直到一岁,从未看过他一眼,却在江山之战即到巅峰的时候,毅然而然拉他入局。纳了安靖最喜欢的女人为妃子,用帝权,告诉安靖不争夺帝位,他所爱的都将不复存在,他亲手把他的子嗣拉进江山之战,看着他们自相残杀,而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他想要他的江山走的长久,就像那年去找苏家人一样。

此时安靖的府邸,侍女唤着照顾着子安的白芷云。

放下子安白芷云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殿下醉酒,把自个关在了书房。”小丫鬟说的急促,而听得人却有些失神。

匆忙离开卧房,那脚步越来越快,只是快走到书房的时候,却慢了下来,手已碰到那木门,又放了下来,转头看着那侍女白芷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八月初七……”

八月初七,听到那日子,原本就有些无神的眼,竟有些慌乱起来,往年这日他总是醉酒,而她亦记得,只是今年事情太多,竟把这日子忘了。没有敲门白芷云静静地推了回去,脚步越走越远,而眼神亦是越来越茫然,要是如何一个聪明灵慧的女子,才能要他整整五年都念念不忘。

安靖的内室有一张小影,少女一身绿衣,坐在竹筏上,赤脚放在河水里,转头的脸上似乎还能看到汗水,不美却十分灵动,让人从心底就喜欢,女人都是善嫉的,可她看了那小影只觉得影中人让人由心的想要去亲近,她想这便是碧落的魅力吧。毕竟她给安靖的那十几年的美好记忆,那最初的情窦初开,都是她所不能比拟的。

望着窗外,芙蓉花落,白芷云抚着略带冷意的木窗,想着她和安靖的初见,他们初见时是什么时候,那还是十年前,年少时的匆匆相遇,她只记得爹爹说那是三皇子,便就这样记住了安靖,那之后有安靖的地方定会有她,只是他心里只有一个碧落,从未记得跟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白芷云,她跟了安靖这么久自然知道碧落,那时候她便常偷偷的跑去静安寺看安靖与碧落,这个少年从十四岁就出现在她的笔下,一抹一勾都是情思,可她所做的一切终究比不上碧落的一颦一笑,一怒一悲,可她不怨,她从小性子便和男孩子一样,只是若她喜欢上的,纡尊降贵她也必然要讨他的欢心。就像安靖第一次拒绝她,她求爹爹再去的时候,爹爹说她:“芷云你是堂堂大将军王的女儿,聪明灵慧,京都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又为何要独恋一个安靖。他有什么本事要你这样。”

那时候她还未曾嫁他为妻,只记得自己与爹爹说:“我不求什么,举世无双的男人,自小认定了他,这辈子便就是他了。”

四年前的一切都变了,爹爹下朝归来,圣旨之上,她的名字与安靖的写在一起,郎才女貌,天赐良缘,她看这就笑了起来,笑得苦涩,爹爹以为她喜欢的道哭与她道:“你若喜欢的,纵使耗尽一切爹爹也要为你求来,我这一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在没有比你更宝贝的了。”她什么都没说。当夜又是一身男装,他果真又去了船舱,碧落已然不在,他喝着酒流着眼泪,醉话都是说给碧落的,她常想,那个女子何德何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可终究还是无缘一见,子杰出生碧落丧命,她白芷云已经是安靖之妻,他把那孩子抱来只和她说:“你若容得下他日后便拿他当亲子教养,你若容不下,便离开这里我不强求你。”

看着安靖,她抱起那孩子道:“这么俊俏,殿下给他起名字了么?”

安靖摇头,手上还带着血。

“叫子杰吧,子取婴孩之意,杰取杰出,这孩子日后定是人中之龙凤。”她淡淡的笑着,那一刻,为这个男人她付出了作为女人最起码的尊严,可又怎样,她爱他爱的如痴如醉。

那夜,安靖哭了,从十四岁以来,她第一次看到安靖哭,那么的悲切,像是一霎失掉了一切,她没有劝他,看着他哭了很久,就是从那时候起,安靖誓夺帝位,他总想若是那时自己权倾朝野,父皇又怎么会带走碧落,而碧落也就不会死。

不觉又是十四岁那年,他从侍从的马下拉起她的场景,十四岁的她,少年的安靖,那一刻她便想这男人若能抱着我一辈子该有多好。

山风吹起少年的思绪,站在山巅的炽焰回头道:“那安靖呢?”太子因危机才谋朝,那安靖又是如何,在他心里,少年的安靖常笑,带着那个叫碧落的丫头,眼里总是一汪柔情似水的。

景轩看着连绵万里的江山,声音依旧带着浅淡:“三殿下本就是被逼上江山之战的?”

“被逼?”

景轩回过头,长发被山风吹得乱舞,他轻轻的皱着眉头:“两年前,太子薨,圣上久不立嫡,朝中日渐不安,以四殿下为首的一脉政权在朝中迅速崛起,迫使文宣帝立南泽为嫡子,当时二殿下远在边关,五殿下年纪尚幼,圣上之子中只有在京都的三殿下无心权势,只想与心爱之人策马红尘。”说罢景轩回头,迎着山峰的脸带着释然:“生在皇家,从出生便逃不掉两件事情,一是为人君以天下为己任,二是为人臣以百姓为根基。”

“所以……”炽焰看着景轩,他七年未回京都,终究不明白这其中的是是非非。

“所以为了让三殿下出山争夺皇位,圣上纳了三殿下的红颜碧落为妃子……”

微微一笑景轩又道:“不过圣上此举却是让江山多了一个争权之人,只要一日三殿下与四殿下之间没有胜者,圣上便能无忧无虑的坐拥江山,听山呼万岁。就像圣上要你归京一样。三日之后,圣上南巡留你护国,这并不是恩德,京城三足鼎立,朝臣结党,终究不是好事。也许他回来的时候江山以变,也许你们自相残杀尚且还有一个活命的,那便是未来的江山霸主。”

“南泽呢?他又为什么要争夺江山?”南泽自小重病在身,从很久之前就已经脱离了他们,独自活在自己的宫中,不问世事,就仿若年少时安靖嘴快总说他的,活的就像个死人一样。

转过头,山风吹的长发四下飞舞,炽焰得来的却不是景轩的回答,而是摇头。

这些人里景轩最看不懂的就是南泽,亦不知道南泽为什么要争夺江山,他是皇子中最聪明的,亦是身子最为孱弱的,他是皇子中最俊美的,却也是最为绝情的,多少小姐为他倾心,他却终究一人独活。

他看不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内心,气度,一切的一切……

呼啸的山风,随意飘起的落叶,九月便是秋天了,或许太和王朝也会像这季节一样,春生,夏茂,秋衰,冬败。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管你的心思有多紧密,也不管你有多大的权利,也终究无法改变的,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掌管你的老天。所谓天命不可违便是如此。

文宣二十六年十月初三,五更天,天还未亮,马蹄声便响彻京内的长街,噼里啪啦的马蹄声音,震耳欲聋,像是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另一个时代的崛起。而那一日京都却还是以往的样子,原本文宣帝要在两日后南巡,却因为宫中传来的消息,南巡取消。

“三殿下在那?”

“四殿下,宫内来人了。”

“大人,宫里来消息了。”

“大人,宫内的消息。”

紧闭的木门仍旧没有响动,柳府的管家又道:“大人……”

屋内的柳景轩用被子死死的盖住脑袋,仍旧睡的深沉,柳家的人都知道,景轩嗜睡,若谁不要命扰了他睡觉,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老管家跟了景轩时间也已不短,自然知道如今朝中市局不定,便不要命的叫了许久的门,直到穿着白衫的景轩披着锦被走出来:“若没有大事,我杀了你。”那口气丝毫不像玩笑。

一身黑衣的男子从总管身后踱出,矮小的个子看上去不过是个孩子。可是正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却是他在宫中的耳朵。

烛光微微,景轩还披着锦被,那黑衣人恭敬的站在他面前:“主上,四更天,正宫传了太医,第一位是太医院的马太医,后两位乃是辅助太医,内宫传圣上卒中,真假奴才还未查清,只是这时候传出这样的话并不像是空穴来风。况且那时瑾妃还在。”

听到最后几个字,原本一脸睡意的景轩才有些微微的惊讶,只是眸子却还是那般淡雅入水:“继续查。”

窗外的天还没亮,披着棉被的景轩皱着眉头,他们左右了的了人事,却终究无力胜苍天,如今京都局势剑拔弩张,文宣帝却卒中了,可是若是文宣帝卒中,这样的大的事情,以文宣帝的为人又怎会让瑾妃在身旁,而那瑾妃又是个怎样的女子,在这般时候还能身在帝王侧

天还未亮。

人都沉溺在睡梦中,有的人纠缠在梦中,有的人一睡不醒,最怕的就是昼夜难眠的人,这些人总有极重的心事。

南泽饮了一口茶,苦涩的茶水充斥在口中,南泽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已经查清楚了?”

禀告的侍者道:“内宫自四更天便秘如铁桶,天玄阁四更便被封锁,一点消息都未传出,端茶递水的内侍都要跟着禁卫军,停步,走步换脚,与旁人说话都是要杀头的。所以这消息是四更传的消息。”

“真假尚且不明了,这事情不能从我们开头。”

那侍从跟了南泽已有多年,是南泽还在宫中的时候老总管便为南泽安排下的探子,能做这样的耳朵的人也都是他信得过的人,看着南泽,侍从道:“可四殿下,若是真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南泽背对那侍从,看不清的脸上不知带着怎样的表情,那侍从只听他说:“若不是,我必然粉身碎骨,再难成事。”

苏家,安靖的府邸,冷勋的府邸,炽焰的府邸,都是得到消息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却在同一时刻选择隐匿,苏童是静观其变,安靖已是老滑头,如今他仍在自罚期间,不问不听本是常理,若在这个时候做点什么,又正好被文宣帝抓住把柄,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儿,而炽焰自太子案这样的把戏已经经历的太多。

景轩睡的安稳,只是柳清寒却一夜无眠,如今的文宣帝为了让这些皇子们露出锋芒,厮杀而死,留存储君,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情,他有些等不及了,或许是因为太过沉静他也害怕了,如今卒中的事情不管真假,这对皇子们来说都是一种考验,又或者文宣帝另有目的,总不是他们这些局外人能够看明白的,又或许这是夕白,想起那个名字,眼前就似乎是他的身影。粗布长衫,桀骜不驯,自小便总是不听话,不按常理,他真的是大才却终究不能大展宏图,所以他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只是这条路这么走下去,究竟会造就成怎样的天下,他又是否真的能把握住。

而这又是否是文宣帝所作的一出戏?

正阳宫乃是历代帝王的正殿,充斥着磅礴的霸气,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帝王妃,也从未想过能真正站在这预示江山兴盛的地方,就像她没想到德生会和她联手一样。

而此时的一代帝王文宣帝躺在床榻上,昨夜卒中虽是一场大戏,对有些人来说却是真的,比如文宣,昨夜一杯酒彻底让他离开了他坐拥二十多年的江山之位,而他到那时候他才明白了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德生恭敬的站在瑾妃身旁什么都没说,刺杀,造谣,文宣帝用最卑劣的手段摧毁着王子们薄弱的信任,却也在最后被这个女人将了一军,谁又会想到,这样一个心思细密的女人原本不过是想救安靖一命的傻丫头,那年文宣帝江山不定,太子造反而死,炽焰远在塞外,安靖无心帝位,冷勋又尚且年少,能问鼎江山影响文宣帝即位的只有南泽,为了平稳江山,抑制南泽势力,他在众位皇子中选了最没江山野心的安靖,也正是这样一个选择,让如今的瑾妃亦是那年的碧落走到了如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