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匣里龙吟(6)

而听到那声音的南泽却走的一如往常,直至雪珂的白玉刃碰到别人的兵器,那步法才有了稍稍一顿,但只是那么一顿而已,那一顿之后南泽的步伐依旧,而白玉刃却越来越快,声音也凛冽起来,白玉刃的声音像是玉石,碰到铁器,声音是清脆中带着回味的沉闷之音,白玉刃的声音越来越快,直到另一把剑代替了白玉刃,而那声音也第一次在南泽的耳边出现,那是寂刃的声音,他说:“我来……”

两个字,让那刚刚就已经有些招架不住的人又涌进了围剿雪珂的刺客群里,而雪珂带着血又回到了南泽身边,而这时南泽才发现,原来身后的路上已经铺满了尸体。

剑落下那一瞬,那柄突如其来的刀狠狠地****了寂刃已经毫无力气舞动的身体,而他却在那一刻睁大了眼睛,紧用两个手指便掰碎了拿刀的人的脖子,而他又拾起了他落下的剑,带着没有停息流动的鲜血又奔向了南泽。

而此时的雪尽,手里的白玉刃越来越顿,身型也是越来越慢,四处袭来的兵器像是有生命一样袭击者她的弱处,前日才受伤的伤口因为身体的舒展而崩裂,那种疼撕心裂肺,却未曾让那张脸动容半分,她要活着,她的剑要快,只有这样南泽才不会死,可寂刃呢,他又凭什么在这里流血。

漆黑的夜幕,那股血气奔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在不像以前一样的犀利,却还带着那种玩笑:“雪珂,我现在累的不想说一个字,下面的话别再让我说第二遍,你是一个有主人的影子,你拼命保护的人在你的前方,所以没有我叫你,就不能回头……”

收回白玉刃,眼泪一洒而下,而她就像他说的一样,她是一个已经有了主人的影子,所以头都没有的走了,只是走了几步,利刃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快,而那声音中不时伴着寂刃只有生气时才会发出的狂吼。

那样一条路,满路都是厮杀的血气,一具具的尸体叠在一起,寂刃为了她,而她为了南泽,南泽又为了,为了那个已经与他十几年都没有说话的女子,值得吗,他们为一个人付出三个人的命运,可是她只是一个影子,主人给了生命,也一定要用生命偿还。

寂刃倒下的一霎,眼前一片银白,女人的脸上带着汗水与知足的笑,然后女人说:“初一,这是弟弟,阿贵。”

弟弟阿贵,曾几何时那个梦在他年少的记忆力徘徊,他年少被拐,之后成为影卫,之后的之后又成了影卫的首领,只是他却从没想过,还会遇到家人,随着那破裂的领口,寂刃自幼便带着的平安符从胸口散了出来,那平安符世上只有两个一个绣着初一,一个绣着阿贵,而这样的平安符,苍溪胸口也有一个,而他的便写个阿贵,苍溪说他年少家乡瘟疫,父母病死,他乞讨街头直到被锦衣署发现才走上了这样一条路,或许就是血脉相连,他们重遇,而他看到了哪个平安符,他知道在影卫这条路上只有生于死的较量,只有最好的才能活着,所以他用哪种不屑去对苍溪,他想让苍溪用杀他的心,走到别人都不能及的位置,只是他把一切事情都做得那么大义,那么勇敢,却终究没有勇气去和他说一句,苍溪,我是哥哥……

“啊……”月色下,砍来的刀快如闪电,已经满身伤痕的寂刃屏住最后一口气,狂吼一声躲过那把刀,把自己的浊泸剑插在刺客的心口,那是他杀死的最后一个人,漆黑的夜幕,已经没了力气的寂刃望着前行的方向,和雪珂说:“雪珂,等我……”

“扑哧……扑哧……”月色下,那双为了影卫拼搏了二十多年的双眸永远的闭上,闭上眸子的那一刻,年少的一切回荡在眼前,娘亲说,初一,长大了老老实实的做人,勤勤恳恳的种地,然后娶个孝敬的媳妇,让娘享福。娘亲的笑伴着他无力在睁开的双眸停在了那记忆最深的地方。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云峥说:“小寂,你这个坏人,你终于来找我了。”

突然变得寂静的身后让雪珂害怕,只是寂刃说,我不叫你,就不要回头,直到身后的剑气袭来,狂吼了一声,雪珂紧紧地攥着白玉刃,目中带血已然是要杀红眼。

听到她的吼叫,南泽才停住脚步,离他不远的便是正阳门的校场,而身后的雪珂被那些黑衣人包裹的已看不清身影。

见南泽停下,舞动刀的雪珂吼道:“走,快走。”她分身的一瞬,刀没入她的腰眼,血一霎便涌了出来,染红了半边衣裳,而那刀舞的依旧,直到那些人中的一个把目标从她身上转到了南泽身上,她才慌了神,一个飞身便把所有的命门都露了出来,在那剑到南泽跟前的时候挡在了南泽的跟前,她笑了,那笑带着血,而几柄也在她笑的那一瞬没入她的身体,那一刻,她身上的不是疼,亦不是慌,而仅剩了知足,听到那扑哧扑哧的声音,南泽才要回头,即使他不懂武功,也知道那代表什么,而雪珂在他要回头的那一瞬道:“别看,放心,我在……”

拖着已经无力的身体,路变得又长了起来,而她所走的地方无疑都是一长条的血痕,而那些黑衣人竟然也有些动容,一个女子身上带着七把刀,却依旧走的那样坚挺。直到走到正阳门,她说:“进去,我等你……”

那句话让南泽久久没有动容的脸,僵住了,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器,却没有回头那么径直的向前走。

正阳门的校场。那是文宣帝登基之时为了犒赏征战的兵丁所兴建的,如今也不过二十年,死过的人却不下万人,文宣六年,骁骑营一千将领死于此处,具断头而死,只是往外皆传,却是一千将领于宫中大宴,食菇而毒,太医多方诊治却无一活命。盛世之主最怕权臣,乱世之王最惧虎将,历来这天下便是忠臣难当,奸臣横行的。

校场外并未有守卫,而他亦没有回头的推开靠东边他们年少时来玩的时候所进的木门,看着他走进校场,门也缓缓地关上,雪珂再也支撑不住的跌在地上,跌落那一刻,手紧紧攥着那枚寂刃所雕的木发钗已经浸满了鲜血,而她亦笑着闭上了眼睛,血气,风声在耳边飘过,然后是每每夜里,他无眠时站在车床边经常为她念的诗:“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闭上眼睛那一刻,天黑了,耳边是已经忘记的那段岁月里最后的声音,那声音熟悉又陌生,他说:“要她忘记一切,以后为我所用。”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狠。”

“我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可你只需要牺牲一个女儿,先生,就像你说的,江山之战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善心,我又凭什么要信你。”

“好……”那声好,就像儿时她央着他买糖葫芦一样带着宠溺与慈爱,却也在那一刻葬送了她这一生。

而直到雪珂死,南泽才明白,自己当年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而这在这么多年的相知相守中,雪珂已经不再是他的砝码,甚至已经在那颗枯竭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可他亲手葬送了这一切。

漆黑的夜幕,没有火把的校场,南泽闻着年少时记忆中的味道往里走,直到触碰到木台,问道那股果酒的味道,他才笑了起来,他知道那是雪尽,少年时候知道果酒可以治他的病,就这么固执的酿了十几年,却也因为固执没有送给他一壶,是她,真的是她。

熊熊烈火燃起来的时候,原本漆黑的校场一霎亮如白昼,橘色的火光映的南泽的脸似乎明亮了许多,而他也看清了被绑在木台上的雪尽,那眸子依旧像儿时第一次相见时那么温柔,丝毫不理会四处的火光。

“景轩,你到底还是来了……”高台之上,是一样的半脸刀疤,只是说话的却不是炽焰,那是苏童,略微有些单薄的书生看着他,像是俯揽一切,那音调带着像是胜利一样的雀跃。

没有说话,南泽解着系在昏迷的雪尽身上的绳索。

见台下的红衣人不语,苏童又道:“你是苏家人又如何,你有无上的血统又如何,今日你注定死在我手。”

而看着这一切的炽焰一语未言,整整半年,他信了苏童,用一切赌了半年后的今日,他会将一军给景轩,他们的人生一直都是景轩在主宰,而现在他要他尝一尝被主宰的那种滋味,半年前他修书燕摩天挥兵北掳,引他离开京都,他以为,只要他离开就能逃离京都的一切,却终究还是不能逃过景轩所布下局,他知道从他离开京都就不能再回来,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

依旧没有声音,仿佛那红衣人的生命只有被绑在栏杆上的雪尽。

许久之后,被绑了几个时辰的雪尽终究被解了下来,抱着昏迷的雪尽,南泽一步一步的向外走,火花飞跃的声音,箭在弦上的声音,就在耳边,而他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雪尽微微的喘息。

他来的时候,景轩说:“珍重。”

他淡淡一笑,这么多年,他总笑,对着还未绽放的花,对着那总不喜欢笑的雪珂,只是而今他才明白,原来对着雪尽的笑才是真的,带着他儿时还没有被伤害的心,看着那红色的背影,南泽道:“人终会一死的。”

抱着雪尽走远的南泽,高楼上的苏童笑着大吼:“景轩,你输了,你输了。”那样的音调,仿若是那日,才告诉他:“半月之后我允你你该得的天下。”

看着怀里的雪尽,南泽笑的雅致。只是如今,不管他笑的多好看,雪尽都的声音,只是到如今听起来才这般的亲切,人总是要道这样的时候才会明白对吗?

一步,两步,三步……

“灭火,放箭……”听着那声音,炽焰闭目,而苏童却看着漆黑的夜幕,听着那箭自弦上飞出的音调。仿佛看着景轩被此处的飞羽射穿,而那颗心第一次真正的平静下来,他赢了,赢了天下,赢了苏家。

漆黑的夜幕中什么也看不清,看不清楚如雨的利箭,看不清南泽越发苍白的脸,一切就像恍如隔世,而他们终归要回到要回的地方,既欲其生又欲其死。纷扰繁华的宫廷给他的是生,也是死,箭在身上已经不知是疼还是麻木了,只是手里的抱着的女子却还是年少时那么熟悉,雪尽,若有来生,我们在不要生在这样的世道,那怕食不果腹,只要我们在一起,也是好的。用尽全身的力气,雪尽自那指尖飞出,落在了雪珂的尸首上,而那自年少便留在她心里的南泽,被漫天的箭雨淹没。

而此时的莫家门外,瞳闭着双眼,他身旁尽是尸首,而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却满是欢笑,霓裳逗弄着孩子的声音,就在他耳边,那声音掺杂着往日的谩骂,那般熟悉,而他也是第一次那么幸福,那么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睡去,就像年少时躺在她的膝上,其实他知道霓裳明白他是谁,因为她酒醉的之后趴在桌上也念过沧儿这两个字,只是他们的身份,让彼此都不敢走出那一步,她曾是巾帼楼的杀手,好不容易脱离一切,重回正常人的生活,而他也不能那么自私的去唤她一声姐姐,他能做的最为奢侈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初一那日坐在云渊楼等她的酒酿圆子,而今他也不能让他所带来的一切打扰她的生活,为此他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而这在薛言之与景轩的谋划中不过是,不过是要牵制他不与寂刃为伍的一步棋,一切仅此而已。

距离校场不远的小楼,漆黑的夜幕,身旁依旧是月如雪的琴声,依旧是一曲《归途》琴音依旧,只是如今听来却缭乱许多,夜幕中,原本明亮的远处校场一刹那便消失在了黑夜里,而那似乎也是南泽生命之火的熄灭,望着远处,景轩眸中凛冽,这是南泽终究要走的一步,若要自己生就要别人死。而谁又肯那么甘心的为一个人轻而易举付出性命,若会也是因为爱吧。所以在最初的最初,他便选择了南泽。

而青衫的薛言之望着远处,孤傲的背影远的像是触不到。或许,在决定他们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如今的一切,而今他只求,日后的一切随着南泽的死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鼻翼间闻着南城飘来的血气,眸子挂着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伤感,多年前的一切突然回到了眼前,他还记得他说:“娶妻生子,人有了牵挂就不会孤孤单单的了。”

他一笑望着远处的亭台楼阁道:“那你为什么不娶,你若生了儿子,我一定要当干爹的。”

“我与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花园里,他咬着才出炉的点心,看着不远处的灰色身影,口气依旧那般嬉闹。

没有回头,那背影说:“对我来说,亲人是最大的羁绊。有了羁绊,就没办法拼命。”

放下糕点,他站起身,石板的冰冷从脚底贯穿全身,却没有让那张精致的脸孔有半分动容,语调却变得正式了起来说:“如果有一日你有了不得不爱的人呢?”

“不会……”

听着他干脆的回答,那张精致的脸微微一愣,许久那还沾着糕点碎末的脸绽出了一抹笑,而语调又恢复了往日的嬉闹,他说:“傻瓜,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就带着你爱的人就走的远远地,彻底忘了我,再也不要回来。”

寂静的花园里突然没了声音,一个脸上带着愕然,一个脸上带着笑,却像是从没有离得那么近一样,他回头的时候,嬉闹的他拿了糕点塞进了他的嘴里,而他咬着糕点看着他的笑。心第一次那么疼。

漆黑的夜色,冲天的血气,眼角的泪与琴音中的惆怅,编织了这样一个充满杀戮,注定要离别,要忘记的夜晚,而他沉静了多年的心,在那一刻,真的很疼,很疼。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为爱而死,虽死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