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上林木稀疏,视野开阔了许多,能看到不远处便是一片比较大的开阔地,四面栅栏里一个个浅色的帐篷。这个营地比方卓思他们的那个要大很多,人马来往、旌旗飘扬也要热闹多少倍。

墨氤雯从马上的口袋里翻出缩成一节的望远镜伸开,想看看下面究竟是哪方的兵马——现在巴蜀地区既有官军,又有其他江湖势力,南诏叛军中也是鱼龙混杂,不能不小心。

望远镜里一切变得明晰起来。

下面的士兵黑衣金甲表明了他们神策军的身份,看到这墨氤雯便打消了下去的念头,虽然同这些官军没什么交集,而且对方不好的名头比恶人谷不遑多让,少惹为妙,所以他拿着望远镜在军营里随便看看就打算掉头回去,早点儿回去省得被方师兄骂。

突然,他的手停住了,焦距定格在下面的一个人影身上。

那人这次没有易容,正在同旁边的一个神策将领说话。

他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墨氤雯一直跟唐夜桦一起在追恶人谷的叛徒,虽然几次与神策军擦身而过,但神策军本身就是支人员众多的军队,所以并未在意白枫歌是否也在巴蜀。

“!”忽然,墨氤雯像被烫了一下放下了望远镜,他催促望云骓掉头,“走!”

刚才,他在望远镜里,看到白枫歌似乎笑着向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那笑容,看得他心头一凛。他对这个人,有种本能的恐惧。

但是,望云骓刚奔出树林没多久,墨氤雯还在分辨究竟往哪边走才是回营地的路,就见一队神策军向他这边走过来。为了避免麻烦,他让望云骓退到路旁,让他们先过。他站在一边,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白枫歌是不是真的看到他了,但是距离那么远,他人又在有岩石遮挡视线的高处,要是真的能看清楚,除非他开了天眼。

“嗯?”那队神策军走着走着,就快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忽然把他围住。

“这位侠士,还请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骑在马上的神策军官冲墨氤雯抱拳,说,“有人想见你。”

“我不认识你,不想跟你走。”墨氤雯摇头,这个神策军官相当有礼貌让人觉得不那么讨厌,但请人的方法还是一如既往地霸道,“而且我跟官府的人从来没有什么交情,所以要见我的人我也肯定不认识。”虽然他知道这个要见他的人是谁,而且确认刚才那家伙确实有点儿什么特殊本事发现了自己,但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动手之前先装傻,能混过去最好——这都是他在恶人谷的时候别人教他的。

“如果侠士你不肯乖乖跟我走的话,卫某也只有硬请了,在下还是不希望僵到如斯地步。”神策军官的口气还是不疾不徐,仿佛在跟不懂事的小孩子讲道理,但下面的神策军士兵的枪尖,却已齐齐指向墨氤雯。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墨氤雯摆弄着手中的笛子冷笑,他现在心情不好,所以来惹他的人就自认倒霉吧。

没等墨氤雯吹响骨笛,那个军官却是长枪一抖,直取他胸口。

“!”马上战斗墨氤雯是弱项,倒是望云骓同前任主人常冲锋陷阵,见对面的马冲过来立刻闪开避让,与对方擦身而过,还不忘尥蹶子冲对方的坐骑屁股后腿上踢一脚。

一声鹰鸣啼啸,很快树林中便与之呼应传来沙沙的响动,没过多久,一头红纹木甲狼从密林中窜了出来,扑到墨氤雯与神策士兵之间,红色的晶体瞳孔泛着危险的光辉。

“啊!怪,怪物!”有的士兵惊叫,害怕得倒提着兵器转身就往山下逃去,也不管主官的命令。

有一就有二,还没等木甲狼再有动作,这队士兵就已跑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害怕得远远退开不敢靠近,站得最近的反而是那个骑马的神策军官,他在竭力安抚被木甲狼吓到的坐骑,不让它掉头逃开。

“真是难得,”墨氤雯看着还勉力与他对峙的神策军官,“我以为神策军都是欺软怕硬的,没想到居然碰上一个胆大的。你和他们一样跑了不就好了么?看你的马都快被吓破胆了,还真可怜。”

“对于未知的东西会心存恐惧,这种反应很正常,人和畜生都一样。”他边稳住马边说,“原来你就是这些被南诏叛军称为妖狼的东西的主人,老实说,这些东西确实做得很精妙,居然一个声音就能让它们完成如此复杂的动作。”

“耶?”墨氤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来抓他的人居然会称赞他的作品,“等一下。”他喝住了准备攻击的木甲狼,“既然你这么识货,今天就放你们一马好了,你叫什么名字?”难得有除了同门和亲友之外的人认同他的木甲,他想认识对方。而且今天野花不在,自己也没有受伤,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就作罢吧,他还要赶快回方师兄那边去省得被骂。

“卫伯益。”他说,“既然你有这种能力,为什么不为朝廷效命?”

“为什么不?为什么要呢?”墨氤雯歪头看着卫伯益,“我虽然喜欢这些孩子们,但它们能做什么我最清楚,所以我拒绝。”

“你就那么肯定?”卫伯益说,“力量都有两面性,只要控制得当便不会作恶。”

“这位卫将军,我记得你是来抓我的吧,怎么变成来讨论这种哲理问题了?而且你同一个恶人谷的人讲作恶,不是很好笑么?”墨氤雯说,“人的恶念,太容易被各种愿望和欲望引发出来,更何况,派你来拦我的人,本来就是个让人信不着的家伙。趁现在我还对你有些好感,赶快带你的人离开吧。否则,虽然让小红的爪牙沾上人血我虽然不喜欢,但也没办法。”

“……”听到墨氤雯的话,卫伯益一阵子沉默,倒不是因为他的威胁,而是——什么样的人会给那么个线条冷硬、破坏力巨大的木甲兽取个“小红”这种好像小丫鬟的名字啊!

前后反差太大,卫伯益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

“既然没什么问题了,那我先走了。如果不是那家伙派你来的,我倒是很乐意下次跟将军再见。”墨氤雯挥挥手,调转马头想离开,却见卫伯益还立在原地不动,“咦?还不让么?”

“请指教。”他再度端起了长枪。

“真是的,我最讨厌认真的人了!”墨氤雯叹了口气,马前的红狼再度活动起来,露出了锋利的牙刀,“被撕成碎片可不怪我哦。”

红狼向前一跃,卫伯益策马躲避,一枪刺在红狼颈部的接缝处——他觉得这种机关木甲该是最薄弱的地方。

令他没想到的是,红狼并未受到丝毫影响,而且在一击扑空落地后,很快便转身再次扑向他。只听骏马一声悲鸣,肚腹已被红狼的利爪破开一个口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做垂死挣扎。

“救命啊!”余下还没逃走的士兵现在跑得更远了。

卫伯益被倒下的马压住腿逃不走,只能看着红狼一步步逼向自己。此刻,他觉得眼前的东西不像是金石木材做成,一举一动皆像活着的猛兽……

“都说你赢不了的,枉送性命。”墨氤雯拍拍望云骓,“我们回去吧,这里小红自己会料理好的——你认路吧?”

望云骓不屑地喷气,似乎在表示它认路但是它不老。

就在此时,墨氤雯忽然感到胸口一阵锥心疼痛,仿佛有一支无形的利剑硬生生地把他的心脏劈开,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再也抓不牢马缰,从马上栽下来。

他疼得眼冒金星之际,就见一个人影笼罩了他。

“本来还不知道那个万花把你藏到哪里去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白枫歌弯下腰,拨弄着墨氤雯的白发,“居然头发全白了,那药的效果看来出乎意料地强啊。”

“唔——”心脏疼得让墨氤雯恨不得昏过去,但似乎老天就是不遂他的愿,白枫歌的声音反而显得比平时更清楚。

“你死了没有,没死就起来。”白枫歌拿过墨氤雯的笛子吹了一下,暂时放任他在那里生不如死,走到已停止活动的木甲狼身边。

“你也能操纵这个?”卫伯益从死马身下挣扎出来,虽然弄了一身血污让他很不舒服,但更吃惊白枫歌可以让这个凶猛的家伙停下来。

“他靠声音来操纵这些,只要打断原来的命令就可以。”白枫歌说,“不过让它怎么去扑咬杀人,这个我不懂。如果你对这东西感兴趣,找人搬回去研究吧,我只要人活着就可以了。”

“他?”看了看缩在旁边的墨氤雯,卫伯益有些不解,难道白枫歌感兴趣的不是对方使用的机关木甲之术么?

“对,他这个人。”白枫歌走过去拉住望云骓,似乎意识到自己主人的处境,望云骓没有任何反抗。他对卫伯益说,“你的马被弄死了,就先骑它吧。把人先带回去,我有事先出去一下,等会儿再回营地——看好,这个样子还把人给我丢了的话,我保证你和你的属下会比那些尸人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