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这几个时辰,他中的“十香软筋散”药力渐解,内力已恢复了二成。

这一夜里先经狠斗,后经长谈,也委实倦得紧了,当下也展开轻功,回到客栈之中,蒙头大睡。

他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再醒来时,又是红日西斜时分,运气三转,觉得全身精神奕奕,功力也尽复旧观。

仰头看看天色,不由脸露苦笑,心道:

看来又须在此处滞留一夜了!

寻了一处酒家,吃过晚饭,风清扬回至房中,先寻了一册书看了半晌,觉得眼睛有些倦了,便即盘膝打坐,修那“北溟神功”,片刻之间,心地空明,纤尘不染,只觉真气在奇经八脉之中缓缓流动,极是舒服。

蓦地,风清扬听见数丈之外有轻踏瓦片之声,接着衣袂带风,似有两三人从房上掠过,从响声判断,这起夜行人轻功着实不错。

风清扬心头一凛,想道:

莫非骆飞鸿那起人又来相寻自己?

他昨夜恶斗,惊险万分,起因皆是与骆飞鸿结仇,而为宵小所乘。

虽然遇见慕容恪,颇有收获,心中毕竟还是愤愤。

一想到此,精神一振,暗道:

我要寻你们还寻不到,这可少了一番手脚!

当下悄悄起身,将长剑佩在腰上,出得屋门,转身一纵,已落在屋顶之上,当真是轻如柳絮,一点声响也无。

风清扬立定足跟,放眼看去,只见前方十余丈处有两人正自纵跃如飞,直向南面而去。

这两人一着白衣,一着黄衣,俱未穿夜行衣服,似非欲去做甚么诡秘之事,而是疾疾赶路的模样。

风清扬见他们自自己屋顶一掠而过,看也不看,可知十有八九不是为己而来。

再说这二人功夫虽然不错,算得上一流高手,但二人联手也远非自己之敌。

骆飞鸿虽然待手下薄情辣手,却也无必要派人来白白送死。

想到此处,便待回身,转念一想,那黄衣人瘦瘦高高,竟似在哪里见过。

且这侯监集乃是芥米之镇,怎地会有这等身手之人出现?

当下更不回身,提一口气,悄悄蹑在那二人身后。

他之轻功较那二人自是远胜,这时跟在他们身后七八丈之处,那二人竟自茫然不知。

这般穿房越脊,走了约有两炷香时分,只见那两人互相打个手势,向一个大院中落了下去。

风清扬不知下面状况,不敢莽动。

当下轻身伏在屋瓦之上,凝神倾听。

只听下面屋中有两人道:“拜见三长老。”

那自是适才的白衣人和黄衣人了。

有人“哼”了一声,只听一个声音问道:

“不知三长老星夜叫我二人来此,有何吩咐?”

声音洪亮,显是中气充沛,却不知是黄衣人与黑衣人中的哪一个。

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道:

“任教主近来主持本教大业,命十长老分赴各地,查勘各省香主功过……”

风清扬心头一动,这声音于他熟悉之极,那正是诡计多端、滑稽突梯,掌功了得,轻功绝世,说话不少,胆子不大的日月神教“十大神魔”第三位、“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入室高足——“飞天神魔”赵鹤。

自己初出江湖,最先识得的便是此人。

以后屡打交道,虽说与之乃是死敌,但每每可惜他这一身艺业,一副头脑,加上他为人尚无大过恶,也未怎样痛下杀手。

上次见他,乃是在华山之东的虎尾峪,见他被嵩山掌门左思慈震伤内腑。

他与赵鹤乃是老相识了。

乍见之下,当然并不欢喜,可也并无厌恶之情。

只听赵鹤说道:“这河北、河南两处乃是我的该管,你两位身为河南分坛的正副香主,这考察刑赏之责本座也无法旁贷。”

风清扬与他见面次数不少,但从未听过他这般打着官腔与属下说话,只觉他以毫无威严之意,传此冠冕堂皇之辞,颇为好笑。

只听他继续说道:“曲洋!你弃暗投明,加入本教,数月来果然用心竭力,报效教主相待之诚。

“自主持豫东教务,你大行教化,指导属下锄强扶弱,救死救伤,两月前黄河水灾,你相率饥民连攻两座县城、开府库、夺粮食,以赈难民,深得人心。

“四方百姓感恩怀德加入本教者不计其数,卓有伟功,任教主亲颁令旨,予以嘉勉。”

他在屋中越说越起劲,风清扬在屋顶上却是愈听愈怒火中烧。

他想起嵩山掌门左思慈说过,这曲洋本是他的四师弟,因与日月教一妖女鬼混,被师兄屡次戒劝不听,后来竟恼羞成怒,兽性大发,将左思慈请来相劝自己的亲生父亲与姐姐杀死后逃之夭夭,加入魔教。

这等人面兽心之人,哪里会有什么教化仁德之念,竟还恬不知耻地受什么教主奖勉?

风清扬一长身,便待纵身下去,擒住曲洋问个明白,料以赵鹤的功夫也拦自己不住。

这时只听赵鹤的声音突地严厉起来,喝道:“贺子路!你可知罪?”

风清扬一听到“贺子路”三字,耳中“嗡”的一声,当真是又惊又喜。

心中暗道:天可怜见!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怪道自己方才看那黄衣人身法眼熟,原来竟是这贼子!

那贺子路本是日月神教青海旗旗主。

风清扬数年前到昆仑山寻找师父段子羽踪迹,路上巧遇慕容雪,并遭丐帮截杀。

为免与丐帮发生冲突,两人曾到银川府有名的大户柳孟尝家中贺他儿子新婚。

那柳孟尝家大业大,爱朋好友,对他二人也是殷勤招待,礼数周全,委实是位忠厚长者。

岂知喜宴那日,这贺子路率属下冲入堂来,降伏了柳孟尝一干好友,并掷上柳孟尝的儿子与新过门的儿媳首级,柳孟尝惊吓之下神智失常。

风清扬愤而出手,但那贺子路不仅武功不俗,心计也非常毒辣,竟牺牲属下性命,自己逃之夭夭。

此役风清扬虽大展神威,却因未能制止这场惨剧而郁郁于怀,常自耿耿。

此后他也曾寻那贺子路的踪迹,却是徒劳无功,不道今夜能在此碰见这人!

那贺子路被赵鹤细声细气地一喝,竟然声音发颤,兀自撑着道:“属下不知。”

赵鹤道:“你任青海旗主之时,曾残杀银川府柳孟尝一家,弄得武林中黑白两道怨声汹汹,对我神教咬牙切齿,极是不满。

“我等虽然不惧,但这等行径于我教大业有害无益。

“此后你在此主持豫西教务,联络黑道中人,欺压良善平民,贪酷横暴,采花劫色,无所不为。

“信阳府五十七名女子被奸,其中十二人抗拒丧命,这可是你作的?”

风清扬听赵鹤宣布贺子路的罪状,竟然有条有理。当下也不忙进去,双脚勾住屋檐,一个“倒卷珠帘”,头上脚上,恰好看得见屋中情形。

只见屋中灯火昏黄,赵鹤迎面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大咧咧地甚有气派。

白衣人曲洋与黄衣人贺子路背对自己,恭敬站立,却看不清面目。

那贺子路颤声道:“是……是……属下所作。”

赵鹤重哼一声,道:“我神教虽不禁杀戮,教中诸弟兄心狠手辣之辈也颇不少,但这等贪暴平民,强奸妇女的行径却为教规所不许。

“不过这也罢了,你这等作为只使百姓望我神教无不退避三舍,豫西教务江河日下,还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错……”

贺子路似乎出了一口长气,道:“谢三长老开恩。”

赵鹤冷冷地道:“不忙谢,你的好戏在后头呢!”

贺子路大吃一惊,道:“什……什么?”

赵鹤道:“日前任教主下令各分坛驰援江南,你非但抗命不遵,还大放厥词,说甚么新教主心慈手软。

“专以收买民心为务,比不得老教主的英明决断,又说像你这样的人从此没有好日子过了。

“此话可是有的?事后教主令旨查问,你竟擅作主张,将平素与你不和的刘、齐二位坛主杀害。

“说皆因这二人不听命令所致。此事可是有的?”

他这一番连珠炮似的问下来,竟然气势非凡,大有肃杀之意。

风清扬身在半空,虽见不到贺子路的面目,却也见他全身颤抖,想必面如土色,大汗淋漓。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道:

“属下知罪,属下知罪,但求三长老饶我一条性命。

“属下一定戴罪图功,报答教主与三长老的大恩大德!”

赵鹤“嘿嘿”一笑道:“此事我专门请教主示下,教主言道,念在你多年为本教效力,死罪可免!”

贺子路不住叩头道,道:“谢教主洪恩,谢教主洪恩!”

赵鹤阴恻恻的一笑,道:“只是你此次过犯非小,处置轻了,只怕有人竞相效尤,教中岂不大乱?

“死罪可免,这一枚‘附骨钉’可饶你不得!”

贺子路跪在当地,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不由魂飞魄散,只觉眼前一花,左肩之上奇痛无比,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赵鹤一趋一退,身法如电,便如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从未动过一般。

风清扬看得分明,禁不住暗喝一声彩。

只听赵鹤道:“贺子路!自今日起,你已废为一般教众,河南分坛香主由曲洋接任。你且留在此处,三天之后再回去罢!”

此言一出,贺子路面如土色,忍痛道:

“谢……谢……谢三长老……属……属下……遵命!”

说到这个“命”字,他双手一抖,四枚铁胆如奔雷疾电,直向赵鹤上中下三路打来。

风声呼啸,竟是威猛之极!他自己更不停留,返身向窗外疾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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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