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对这师兄弟二人本无恶感,再加上事出有因,桑小娥当年的恶行委实不轻,只盼今日会群雄知难而退,徐图后计,更不愿多结冤家,是以出手之际,颇加容让。

但他武功比之管薛二人高出何止十倍?

那二人使开“虎形拳”,风声虎虎,威猛之板,风清扬却是轻袖缓带,一拂一引之间,便即轻轻避过。

不出五招,风清扬两袖飞出,卷在二人腰上,又将他们扔了出去。

这一下河朔群雄也都瞧出他是有意让招,不禁各自心下骇然。这数十人中,与桑小娥有切骨仇恨之人约有一半以上。

这十数人虽见风清扬手中无剑,拳脚功夫却也这等了得,颇生惧意,但一来念着大仇,二来凭恃自己人多,当下招呼一声,各挺兵刃攻了上来。

各人心道:你功夫纵然高强,但是赤手空拳,总不成我们十几人还奈何不了你一个不成?

风清扬见来人加多,既不愿不重手伤他们,若一味躲避,稍一不慎,又难免受伤,不禁也颇为头痛。

他惦念桑小娥伤势,更欲与她相诉别来相思,心想若不显然上乘武功,威吓众人,这般不咸不淡地缠斗下去,真不知何时方是了局?

当下避过一人横扫而来的枪杆,矮身拾起管翼适才丢在地下的单刀,依“独孤九剑”的剑式使开。

他身法如电,瞬间在众人围成的圈子边上游走了一周,只听“哎哟”、“妈呀”、“扑通”、“当啷”之声不绝,众人之中武功高的也不过应付得一式两式,大部分人还没看清敌人身影,便被他刀柄撞中了穴道,兵刃丢了一地。

这一来,场中被点诸人固是胆战心惊,场外的十几位也是栗栗危惧,张大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再愿下场出手。

路善长乃是此一行人的头领,眼见风清扬虽是一人,但若认真动手,只怕自己领来的这些人无一个能够完整无损地回去,当下长叹一声,道:

“风清扬!你果然了得,今日路某认栽,但杀侄之仇,不能不报,你有本事就一辈子陪着这小妖女罢!”

风清扬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心知桑小娥结下的大多是人命之仇,非三言两语,三拳两脚所能化解。

当下再穿行一周,手掌点拍到处,众人穴道各解。大家俱各面有惭色,手拾起地下的兵刃,一言不发,纷纷散去。刹那之间,原野上火地把全无,只余一片寒战战的月光,映着皎洁的白雪,照在风清扬与桑小娥脸上。

天地悠悠,万籁俱寂,宇宙中一时似乎只有他们两人……

过了良久,风清扬柔声叫道:“小娥姊姊!”

桑小娥“嗯”了一声,叫道:“风郎!”两人相隔数步,如此这般叫了四五声,如同在一个甜美的梦中不愿醒来。

桑小娥忽地“嘤咛”一声,直扑到风清扬宽厚温热的怀抱之中。

两人紧紧相抱在一起,只觉天地旋转,只想这么永远地相抱相拥,纵使山崩地裂,也不能将二人分开片刻,四行热泪从两人面颊上缓缓流下。

风清扬捧起桑小娥梨花带雨般的脸庞,端详个不住,忽地向她一对颤抖的红唇上吻去。双唇相触,只觉都是火烫。

两人的身子也颤抖不停,竟忘了身外天寒地冻,朔风呼啸……

不知过了多久,双唇方才分开。

桑小娥顾不得擦去眼泪,颤声问道:

“风郎!我又见到你啦!这……这可不是梦罢!”

风清扬欢喜得一颗心犹如炸开来一般,把着她的一只纤手抚摸自己的脸颊笑道:

“你捏捏,看看我是真的假的,不就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么?”

桑小娥果真用手捏了捏风清扬的面颊,笑道:“是真的!不是梦!是真的!”声音娇媚,两行热泪却仍是止不住流下。

风清扬才待开言,只见桑小娥双目一闭,踉跄几下,栽倒在自己怀中,竟是晕了过去。

他吃了一惊,连忙用手去搭桑小

娥的脆脉,只觉脉象沉而有力,全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想是桑小娥与敌人长久周旋,心力交瘁,身上又受了几处轻伤,此刻更是欢喜过度,这才掌不住昏晕。

当下也不弄醒她,将她腿上所中袖箭拔出,上了金创药,撕下衣襟,包好袖箭中处的伤口。

另有一处刀伤,伤处鲜血都已干涸,想是先前为河朔群雄所砍。当下也包好了,见她沉沉昏睡,心想这荒野郊雪野之上,并非栖息养伤之处,反手点了她的“昏睡穴”,抱她上了白马,二人一骑,加上一鞭,那马儿甚有灵性,撒开四蹄,泼剌剌地向前飞奔而去。

奔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来到一处市镇之上。

风清扬拣定一家宽敞明净的客栈,抛出一小锭银子,要了后院的上房。

此刻天色方亮,那店伴睡眼惺忪地迎了出来,见他衣裳亮丽,却怀抱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美貌姑娘前来投宿,极是诧异,竟自站在一边呆呆不动,被风清扬冷电般的目光一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招呼。

风清扬把桑小娥轻手轻脚地放在榻上,见她兀自睡熟,雪白的脸蛋上现出两抹红晕,嘴角含着微笑,高高的胸脯起伏个不住,不知正在做甚么好梦,心下不禁爱极,在她红唇上微微一触,闪身出了客房。

那店伴正自眉飞色舞,口沫四溅地与其他伙计讲述他二人男的如何如何威武,女的如何如何美貌,对两人的路道猜测个不停,匪夷所思之处,也不亚于武林高手所使的怪招。

猛可里见风清扬出了来,不禁吓了一跳,疾疾住口,尴尬一笑,问道:

“大爷!您……您出来啦!有什么吩咐?”

风清扬心想此处仍是北真隶地界,河朔群雄虽铩羽而归,别要有人知道自己行踪,暗中使甚么诡计,自己纵然不惧,那也不能不防。

这店伴多嘴多舌,为免麻烦,须得吓唬一下他才是。

想到此处,心中暗笑,脸上却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喝道:

“你在这里咭咭呱呱,聒噪些甚么?嫌命长么?你奶奶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呛”的一声,腰中宝剑拔出半截,喝道:“伸舌头出来!”

那店伴吃他一喝,已自头晕目眩,方寸大乱,又见明晃晃的一截剑刃,早吓得双腿筛糠,“扑通”一声跪在风清扬面前,哆哆嗦嗦地道:

“大……大大爷………饶命……小的……不敢……有意冒犯……小的……上上上有八十岁老母……在堂……大爷…恕罪则个!”

口中胡言乱语,脸上一阵青一阵黄,如似成了精的冬瓜,心内都早将自己这张嘴的十八代祖宗咒了个透,只是这根舌头事关非小,实在舍不得伸出来。

风清扬见他吓成这个样子,倒也颇出意料之外,一笑收剑入鞘,喝道:

“舌头权且寄下,我不叫你,莫来房屋左近探头探脑,否则,哼哼!”

那店伴听他口气活络,刚待站起,听他鼻中一哼,双膝一软,不禁又跪了下来。

风清扬心中愈发好笑,探手于怀,掷出五两银子在那店伴脚下,喝道:

“你到镇上成衣铺去,拣最好的衣衫买回两套,要女子穿的,懂了没有?剩下的钱算是大爷赏你压惊的罢!”

其时物价甚廉,两套最好的衣衫也不过一两银子不到,那店伴辛勤一年,所赚的工钱也不过二两银子上下。

他灾星甫脱,蓦地就得了一大笑横财,于那“祸福无常”的俗语倒是所感非浅,一时不由得又呆住了。

风清扬跺跺脚道:“还不快去!”那店伴如梦方醒,口中连道了十几个“是”字,恍若囚犯得了大赦一般,一溜烟消失在门外。

片刻之后,风清扬捧着店伴买回的衣衫回到店中,桑小娥兀自睡得香甜。

风清扬打开纸盒,检视衣物,却见尽是缎子所制,而连熏香、抹胸、汗巾等也是一应俱全。

心中暗道:“那店伴一张嘴虽然惹厌,办起事来倒也妥

帖。”

将衣物叠得整齐,放在桑小娥枕边,自己坐在一旁,静静端视着她一张俏脸上表情的点滴变化,既是其乐无穷,一时恍惚,又疑自己身在梦寐。

桑小娥这一觉睡了足有三个多时辰,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时分。

他甫见自己身在床榻,盖着厚厚的锦被,不由微感惊讶,“咦”了一声,抬眼看见风清扬清俊的面庞上全是关切之情,心下恍然,展颜一笑,叫声:“风郎!”纵体入怀,一双玉臂勾在风清扬的脖子上。

风清扬只觉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扑入怀中,阵阵女儿幽香如麝似兰,袭入鼻端,刹那之间,与桑小娥往昔衾绸之间的千般欢悦,万种恩爱袭上心头,不由得心神荡了几荡,但想到桑小娥毕竟身上有伤,自己心中又存了一个莫大疑团,强抑心神,问道:

“小娥姊姊,那日你放了许多血给秋梦,救了她的性命,这一年多来都到哪里去了?我一直……道你已不在人世了,我……”

蓦地里想起自己为她一年多来受的相思之苦,心内一酸,喉头不禁哽住了。

桑小娥心中也是激荡之极,递过香唇,在他颈上轻轻一吻,幽幽地道:

“那日我点了你的穴道,冲出门头去,只想寻一处你看不到的,又是平坦开阔的地方倒下死了便算。

“我发足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慢慢地,眼前越来黑,后来只觉脚底下被甚么东西一绊,一头跌倒,就甚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之时,我却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锦帐之中,床边站着两个美妇人。

“一个全身黄衫,一张娃娃脸,生得极是娇媚,另一个一身白衣,生得肤若凝脂,神情高洁,却有些清清冷冷的,倒似天上的月亮一般。

“两人望着我,都是一脸的喜色,那穿黄的美妇叫道:‘这孩子醒啦!快去叫羽哥来!’”

一听到这句话,既是风清扬定力高强,又是温玉在怀,还是忍不住中了雷击一般,直跳起来,大叫道:

“是我师父!”是我二师母和三师母!”

桑小娥幽幽地道:“当时我也不知‘羽哥’是甚么人,过了片刻,房门一开,走进两个人来,前面那人青布长袍,看年纪也就三十上下,眉目生得极是清秀,倒好似你一般,只是眉宇之间略带煞气。

“他身材也不算高,穿着也是普通之极,可是往那里一站,倒好似天下的威风都让他一个人占去了一般。风郎,这就是你师父啦……”

风清扬听她转述师傅样貌,自己便好似亲眼见到一样,心头一酸,黯然道:

“我已是六七年不见师父了。”

桑小娥接下去道:“他身后却又是一个美妇人,先前那两人,嗯,那是你的二师母和三师母了,本也算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儿了,可与她一比,竟还颇有不如。

“她也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裙,头发散在两肩,戴着一道束发金冠,生得清丽无俦,难描难画,令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意。

“我向来自负美貌,先前以为自己无双无对,后来见了雪儿和秋梦两位妹妹,也只是觉得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可见了这位仙子一般的美妇,可就把我给比下去啦!”

风清扬一想不错,师父段子羽的三位妻子之中,原是以大师母张宇真最为美貌,比之二师母史青、三师母司徒明月都要胜出一筹。

他在桑小娥耳垂上徐徐一吻,笑道:“师父原是比我强得多,那也没有甚么!不过我敢打一个赌,你的**功夫倒肯定是天下无双无对!”

桑小娥被她一吻,浑身酥软,倒似抽去了骨头一般,听他调笑,“呸”了一声道:

“小鬼头!说不上三句正经话,便来风言风语了!”

白他一眼,心下却是甜丝丝的,极为受用。

风清扬要听她说师父的事,也不为已甚,问道:“后来怎样?”

桑小娥道:“你师父走到床前,微笑着问道:‘你总算醒啦!活动一下筋骨,看看可还好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