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饮尽一杯,将杯底对任我行一晃,道:“任兄,今日贵教十长老与我五岳剑派在华山会战,也不知胜负如何。”

任我行微微一笑道:“放眼武林之中,能令十大长老畏惧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五岳剑派之中那更是只有风兄你一人。

“你现在此处陪我饮酒,这一战十长老是稳操胜券的了。好在五岳剑派虽然输了,输却的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是部《葵花宝典》罢了!”

周四手一杯酒刚饮到半截,放下杯子问道:“《葵花宝典》?那是甚么玩意儿?我怎地没有听过?”

风清扬笑道:“那是我华山派祖师岳肃与蔡子峰传下来的一部武功典籍,此书流传了好几代,却也无人练成过,世人更无从知晓里头写了些甚么。

“我当年自贵教范一飞长老手中夺了过来,恪于师训,到现在也没看到其中一个字,那也是福缘太薄了。”

他话说到此为止,眼睛却盯着任我行。

任我行“呵呵”一笑,明白他的意思是探问自己看过了没有。

他仰头喝下一杯酒,缓缓地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尊师段大侠我是尊敬无比的,但我并非华山门下,可不受他的拘束,所以这部宝典我是看过的了,里面所载的武学果然是厉害无比,非常人所能想像……”

他说到此处,挟了一个鱼丸送在口中,再也不说了。

风清扬还不怎样,周四手瞪大眼睛等了半天,急道:“怎么个厉害法儿?你倒是说呀!”

任我行将鱼丸细嚼慢咽地下了肚,才又缓缓道:

“这部书叫做《葵花宝典》,这一个‘宝’字原是当之无愧。凡我学武之辈,看到宝典上的武功而不动心的固是绝无仅有,而不去修炼的恐怕也是微乎其微。

“我迄今虽未见过有人练成,但根据书中的记载,一旦练成宝典上的武功,嘿嘿,那可真能天下无敌……

“风兄,周先生,莫说我小瞧你们,倘若有人练成宝典上的武功,你二位联手也绝敌不过他的五成力道。”

风清扬与周四手心中同时“格登”一下,他二人都是武林中的超一流高手,两人若联袂出击,再强的高手也不能抵挡到五百招以上。

若说他们合二人之力尚抵挡不过某人的五成功力,那也实在太过危言耸听了。

风清扬虽觉此事难以置信,但他膺服任我行的武功见识,料想他绝不会夸大其辞,不由得心下震骇。

周四手可就不那么客气了,他心直口快,想到甚么便说甚么,虎起一对铜铃般的眼睛道:“哼哼!任小哥,你只怕是吹牛罢!宝典上的武功这样厉害,你自己怎地不练?

“若是练成,你今天岂不是用一只手,不,只用一只脚便可把风清扬打败了?”

任我行微微一笑道:“周先生所说不错,这宝典上的武功委实是威力无穷,不过对于我等来说,学武固然重要,做人却更是第一位的。

“倘若连人都做不完整,纵然神功盖世,那也不过是妖魔鬼怪一流罢了,又有甚么趣味?

“莫说任某现下的武功还过得去,便是低微之极,我也不会为习练武功而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周四手奇道:“学武与做人有甚关系?怎地练了武功便连人也做不完整了?你说话藏头藏尾的,好教人心焦!”

任我行微微一笑道:“周先生恁地心急,风兄,你可猜得到个中缘由?”

风清扬沉吟道:“我曾听师尊说过,我辈修炼武功,宗旨在于将人的潜在力道激发出来。这种力道激发得愈多,人的武功才愈高强。

“但此事说来容易,行起来却又艰难之极。人生在世,谁人没有七情六欲?这七情六欲便是阻碍人修炼武功的最

大敌手。

“按说能将武学神乎其技的法子也不是没有,但是完全祛除七情六欲的阻障却是人所不能行。

“任兄将这武功说得如此厉害,想来便与此有关。”

任我行双掌一击,道:“照啊!尊师学究天人,果然了得。

“不瞒二位讲,习练这《葵花宝曲》有八字总诀,叫做‘欲成神功,挥剑自宫’,那便要人将产生情欲的根儿斫断了!那岂不是成了太监了么?

“嘿嘿,任某纵然不肖,也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也知比翼齐飞的闺中之乐,岂肯拿一生的欢爱享受换取一个惊世骇俗的怪物?”

风清扬与周四手恍然大悟。

风清扬道:“任兄大智大勇,教人好生佩服。”

任我行道:“惭愧惭愧!这一节我倒和风兄差相仿佛,还是做个风流浪子来得快活爽利!”三人相视拊掌而笑。

此时他们的桌子旁又已摆了五六个空酒坛子,任我行酒量不及风清扬那样宏大,已有微醺之意。

当下饮尽一杯,笑道:“风兄,周先生,咱们三人极是投缘。这一场酒饮了三天,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该打的架也都打了,这实是我生平第一快事。

“不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的日月教中不能总没有教主,嫂夫人也早在华山上倚门相望,等你归去,咱们还是散了罢!”

风清扬笑道:“我已命弟子传告小娥,说在此陪任兄饮酒,她是不是倚门相望我倒不挂心。真正挂心夫人的怕倒是任兄你罢!”

任我行哈哈大笑道:“风兄不愧为我的知已,果然教你说中了。世人都说甚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偏不信这个邪。

“说句不谦虚的话,我自己就是英雄气长,儿女之情更长,那又怎么样?”

风清扬也笑了起来,道:“好个英雄气长,儿女之情更长!如此我便恭送任兄了。不过这一次华山会战任兄真的不想知道结果?”

任我行豪笑道:“谁输谁赢又有甚么所谓?能得友如风清扬,那些蚁巢蜗角之争早就该看得开啦!告辞!”

大笑声中,他振衣一纵,如神龙夭矫,转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周四手起身道:“风兄弟,我也该去了。这次见了你和任小哥的斗剑,唉!那当真是人上有人,天上有天,我不服老也不成了。

“我这就回百花谷去,隐居不出,这里交给你们折腾罢!”

风清扬自见他以来,第一次听他说句正经话,倒也颇出意料之外。

当下笑道:“您又何必如此?不过隐居不出,做个闲云野鹤,倒也很好,我只恨自己还没有这样的福气哩!

“这样罢,您回去什么时候待得气闷了,便再上华山来寻我,陪你玩多久都成。你看怎样?”

周四手本来想到要与风清扬分离,颇有点神惨气沮,听他如此说,才又高兴起来,伸出手掌道:“一言为定!”两人击了三掌,周四手长笑一声,飘然而去。

风清扬呆立了一会儿,想到三天前自己怀着必死之心出山比武,如今非但毫发无损,反而与任我行成了至交好友,种种事情,宛若梦寐,一时间诸事潮涌,不由想得痴了。

两个时辰之后,风清扬回到了华山派“剑气堂”外,桑小娥与成清铭等得到弟子传报,都是大喜,早在堂上等候。

风清扬玉树临风般的身影一现,桑小娥便了过来,轻轻握住他手,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乐孜孜地同他缓步入了正厅。

风清扬与众位师兄见礼落座,劈头第一句话便问道:

“大师兄,我适才听弟子们讲这一战咱们五岳剑派大获全胜,不知详情如何?”

成清铭不愿被风清扬知道自己的作为,虽早想好了应对

言辞,被他猛地一问,仍是心中一抖,干笑两声道:“嘿嘿……这个……这个……”

宁清宇截过话头道:“大师兄谦退不肯讲,其实那又有甚么关系?咱们双方只战了四场。

“衡山派陈方师兄胜了沈四绝,左冷禅胜了碧血神魔,梵修师太胜了千手神魔,最后大师兄出马,与万劫神魔战了五六十合,他自知不敌,主动认输。他们便下山去了。”

他这番话侃侃而谈,脸上竟是不红不白,成清铭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心中是甚么滋味。

风清扬听他说得太过轻易,又见大师兄神色怔忡不安,别的师兄虽尽力掩饰,仍不禁显出些微古怪表情,他将信将疑,心中存了一个老大谜团,口中淡淡地道:

“原来如此,小弟不能躬逢盛况,实在是遗憾之至。”

成清铭此时已静了下来,朗声笑道:“我们打来打去,那点武功在你眼中还不是不值一哂,还是说说你和任我行决战之事罢!”

风清扬勉力提起兴致,将自己得周四手传授“圆圆剑法”,千招之内击败任我行之事简说了一遍,自己先前欲以身自殉的事却略过不提,免得桑小娥担心。

成清铭大喜,道:“九弟,恭喜你又得神妙武功。这剑法如此厉害,何不演示一过,让大家也都开开眼界?”

他为了分散风清扬对与十大神魔比武之事的注意力,这几句话说得分外热诚。

风清扬不好拗大师兄的面子,躬身道:“大师兄有命,小弟便献丑了,不到之处,还请各位师兄指点。”

宁清宇笑道:“客气话儿就不用说啦!我们虽痴长着几岁,指点也绝谈不上,大伙儿只是见识见识罢了!”

风清扬说声“不敢”,回身叫道:“不群!找十个师兄弟来!”

岳不群站在厅口,听见九师叔有命,快步跑了出去。

不一刻,带同九个年轻弟子进了来,最末却跟着一个少女,身形婀娜,英姿焕发,正是二师兄的爱女宁中则。

她听说九师叔要试演新练的剑法,也巴巴地跟了来。

宁清宇喝道:“中儿!不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跑出来做甚么?”

宁中则嘟起小嘴道:“人家听师哥说九叔要练剑,特地赶来看看,要跟九叔学个一招半式嘛!九叔,你教我不教?”

风清扬笑道:“教!怎么不教?中儿让我教甚么,我便教甚么!”

宁中则笑靥如花,甚是得意,道:“爹!你看九叔都这么说!”

宁清宇笑了一笑,不言语了。

风清扬笑道:“中儿,你和十位师兄站成一个圈子,我数一二三,你们就各出平生练得最精的一招全力向我招呼,懂了没有?”

宁中则笑道:“懂啦!”拔出腰间长剑,摆了个姿势,虚刺一下,道:

“是不是这样?”

风清扬笑道:“对啦!你们都要这样,不要留力不发。”

连同宁中则连内,十一位华山派的年轻子弟围成一个圈子,将风清扬围在中心。

风清扬双手负在身后,面带微笑,道:“我要数了,一、二、三!”众弟子听到这个“三”字,齐齐出剑,尽指向风清扬的要害。

“他们知道九师叔的剑法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自己再怎样也伤不到他,这一剑果真都用上了全力。

风清扬笑道:“不坏!”他身上并未佩剑,这时眼见十一柄剑刺至,身不晃,足不动,右手在空中虚划了个圈子。

众弟子还没看清,都只觉小臂一麻,虎口一热,宝剑纷纷脱手飞出。

风清扬圈子划到宁中则身前,轻轻一笑道:“中儿!剑拿稳了啊!”

五指一收一放,宁中则的宝剑已落入他的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