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还是不放?

这可轮到剑问天为难了。总不能这样一直用剑抵着南宫瑶,堂中高手众多,一个不慎,终究会被发觉。

放吧,南宫瑶一经摆脱,难保不会高声呼救,他和胡小灵恐也难逃众高手围攻。

横竖都凶多吉少,赌一赌罢!剑问天暗下决心,慢慢将短剑移开,藏入袖中。

南宫瑶如释重担,令剑问天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高声呼救,反而是回眸一笑,面露感激之色,暗拉剑问天衣角,示意他两人随她一同过去。

剑问天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硬着头皮,与胡小灵低着头跟在后面。

南宫瑶移步走到左侧首座那中年男女身前,甜甜叫了声:“舅舅!舅妈!”

那司徒夫人虽是半老徐娘,却也颇有几分姿色,看来年轻时定然很漂亮,眉宇间有点儿似极司徒倩仪,她轻轻一笑道:“好瑶儿,两年不见,出落成大姑娘了,越来越漂亮啦!”

南宫瑶含羞道:“哪有啊,再漂亮也比不上仪姐姐呢!”

司徒夫人道:“是了,倩仪她不是去找你么?怎么不见她和你一起过来?”

剑问天暗地一惊,只盼南宫瑶不要说出真相。

南宫瑶道:“仪表姐她……她说她身子不舒服,自个儿休息去啦!”看了剑问天一眼,暗道:“哼!我替你隐瞒着,看你要怎么感谢我?”

司徒夫人双眉一蹙,轻叹一声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倩仪自从这次从外边回来,整个人都变得心事重重,长吁短叹,不爱说话了……瑶儿,你坐下罢!”

南宫瑶依言找了个位子坐下。剑问天胡小灵既然作为她的“丫环”,自然也紧随其左右了。

南宫家族掌舵的三兄弟分别叫南宫麓、南宫楚、南宫梦,而南宫玉南宫瑶的父亲,便是排行老二的南宫楚,只见他眼光从大堂中掠过,满满斟上一杯酒,轻咳一声,开门见山道:“今日之事,本是我南宫家族与有琴一家的私人恩怨,无奈有琴牧野欺人太甚,咄咄逼人,承蒙众位朋友不弃,前来作证,南宫英在此先敬大伙儿一杯!”言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剑问天心道:“他不提‘助阵’,只说是邀请群雄来‘作证’,这番话说得倒是好听。”

右边首座一名中年道士道:“楚二侠有用得着贫道的,但说无妨!”

南宫楚道:“南宫楚在此先谢过灵希道长了,只是我南宫一家,好歹也是武林名门正派,自当以理服人,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与那厮兵戈相见的。”

剑问天心道:“这道士不知是哪门哪派的?”

灵希道长下侧的一名书生打扮的青衫客道:“楚二侠说的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道德经》有云:‘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剑问天听得一塌糊涂,只听到那句“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心道:“这书生比徐植师叔还喜欢掉包子。”

正堂那南宫三兄弟老大南宫麓,年纪稍长,脾气却一点也不好,闻言沉声道:“咱们南宫一家几时怕过谁了?为何要一再忍让?照我说,那厮若是敢来,我南宫麓第一个饶不了他。”

南宫梦干咳一声,道:“大哥休得动怒,诺大的一个有琴家族,咱们又何曾怕了?何况只是一个有琴牧野。咱们是先礼后兵,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再兵戈相见也不晚!”

话音刚落,忽听得砰、砰、砰、砰几声闷响,大堂门外,四个壮汉如稻草人一般被人抛了进来,摔得鼻青脸肿,四脚朝天,好久爬不起来。

南宫三兄弟脸色微变,不用说,定是有琴牧野来了。心中均想:“这么多埋伏着的,怎么都如此不济?”

果听得冷笑之声响彻云夜空,烛影摇曳,一条灰色人影已在堂中,正是有琴牧野。只见他怀抱绿绮古琴,凛然而坐,一双眼睛横扫堂中,那眼光,简直冰冷得可以杀人!

剑问天胡小灵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得见他安然无恙,忧的是在众多高手之前,接下来是否尚能安然无恙却未可知,不过,剑问天两人见识过他高深本领,细想之下,喜悦还是盖过了忧虑。

南宫麓一拍案道:“好个有琴牧野,做了二十多年的缩头乌龟,终于敢现身了!”

有琴牧野道:“让你们久等了。你们三兄弟不是派了南宫公子去请我了么?牧野岂能不来!”神情不怒不喜,不知内情者,还以为是老朋友见面寒暄般。不等三人回话,有琴牧野两手抚琴,向着堂中众高手说道:“众位远道而来,鞍马劳顿迎接在下,如此盛情,在下岂能不投桃报李?众位想必酒不能酣,耳不曾热,无法尽兴,请先听听在下弹奏一曲如何?”言毕指点轻抹,口中唱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歌声略感沧桑,琴声却是委婉缠绵,正是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

胡小灵深懂音律,暗暗称赞,不免心里忖测:“大敌当前,爷爷不弹《广陵散》,却弹了这么婉约的曲子,不知是何用意?”

南宫三兄弟却是脸色大变,这一曲《凤求凰》正好戳到了他们的痛处,细思前事,已然明白了有琴牧野的最终来意。

一曲既罢,有琴牧野脸色一沉,漠然道:“昔日仇,旧时恨,有琴牧野今日便与你们算个清楚!”

南宫楚霍然站起,说道:“有琴牧野,当年之事,南宫楚自认不曾做错,倘若你是为了那件事而来,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机了!”

有琴牧野道:“谁对谁错,并不是你说了便算的。”

转向堂中群豪道:“各位是来助拳的,还是来作证的?倘若是来助拳的,便可以动手了,倘若是来作证的,那又另当别论。”

灵希道长道:“三位南宫居士说了,这是你和南宫一家的私人恩怨,贫道等只信公道自在人心,非不得已,决不妄加干预。”

有琴牧野道:“如此甚好,各位只管饮酒品茶,听在下讲一个故事再作定论。”

剑问天胡小灵心中窃喜:“原来座中群雄真是来作证的,但愿他们能说到做到。”

回忆往事,无限悲戚,有琴牧野慢慢说道:“三百多年前,有琴世家和南宫世家本是世交……”

三百多年前,有琴世家和南宫世家都出了个奇女子:有琴不悔和南宫雪。两人年纪相若,一起闯荡江湖,得了个“武林双姝”的美称,而更凑巧的是,有琴不悔爱上了独孤奇,南宫雪爱上了独孤英,两女阻于心爱之人,无法再形影不离,还曾一度为心爱之人而战。无奈造化弄人,两人都同时离开了独孤两兄弟,慢慢又重归于好,这本是一桩武林佳话,可是到了元朝时,有琴家族因贪恋权位,入元为官,为武林中人所不齿,从那时起,两大家族彻底决裂,有琴家族在沉迷权贵和遭武林同道唾弃中渐渐在武林中声名俱寂。而元朝末年,南宫家族却出了个武林奇才,那便是“风云笑”之一的南侠南宫笑。南宫笑助朱元璋打天下,诛元臣,虽然念及两家旧情,未曾对有琴家族的人下手,但两家局势,已热同水火,不能相容。

及至元灭,有琴家族的人深感大势已去,便退隐山林,不问世事。有琴家族几代在元朝为官,家资丰厚,不愁吃喝,养就了不事耕作之弊,有琴牧野年少之时,常以狂士自居,更是个叛逆之性,喜习音律,不爱武功,每每流连于青楼歌馆,放浪形骸,夜不归宿,不知自省,一次口角纠纷中,被一群恶汉暴打,几乎致死,幸得琴帝路过,将他救活,看出他是因家族没落,无力挽救而放任自己醉生梦死,并非完全无可救药,乃耐心引导,授以琴艺剑术。有琴牧野大难不死,大觉大悟,立誓重新做人,果然不负琴帝所望。但是,一次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爱情,却又改变了他本该风生水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