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琴牧野轻轻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董葵道:“有琴老爷家遇难,我侥幸逃过一劫,本想寻找公子你报知消息,让你暂避,可是我找了两年,找不到你,猜想你或许会到南宫家,便扮成长工来到这里,谁知道,见不到公子你,却看到了南宫小姐,她得悉我的来意,将我留下,暗地里还传授我武功。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了!”有琴牧野颇为激动,紧紧抓着董葵的手,“快告诉我,后来,蕊儿怎样了!”

董葵唏嘘道:“后来,南宫小姐因日夜思念你,每天以泪洗面,终于……终于相思成疾,不治身亡!”一指南宫三兄弟,怒道:“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是你们逼死了南宫小姐!多好的一对啊!”

有琴牧野身子一颤,手中古琴失手落地,呛然不绝,琴弦尽断,只见他满脸悲愤,从董葵手中接过青湛剑,喃喃说道:“蕊儿啊蕊儿,你终于先我而去了。青湛剑,我已二十年没曾用过你,今日,我便用你大开杀戒!”

这时剑问天已恢复男儿装扮,与胡小灵在人群中携手走出,慨然道:“前辈,我来助你!”

有琴牧野点了点头:“嗯,你们也来了。”转向南宫三兄弟道:“深仇大恨,有琴牧野今日便与你们通通作个了断。谁若相助,即视为我有琴牧野大敌。问天,灵儿,董葵,你们也退下罢!”三人不忍怫其意,俱都向后退出一丈。

有琴牧野青湛剑一挥,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巍然而立,真气布满全身,堂中群雄不由自主纷纷后退。

大堂中央,就只剩下有琴牧野和南宫三兄弟形成对峙之势。杀气满大堂,令人心生寒意。

整个大堂中,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呛啷!南宫三兄弟三剑一齐出鞘,三人对望一眼,纵身跃开,顿成鼎立,将有琴牧野围在中间,正是要使出他们的三才剑阵!

有琴牧野冷冷一笑,一声长吼,身形未动,剑影先动,一团青光闪过,猛听两声惨叫,群雄还没看清他怎样出剑,南宫麓南宫梦长剑脱手,虎口裂开,腹部已多了一处伤口,躺在地上,一脸的难以置信。

有琴牧野冷冰冰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南宫楚,纳命来罢!”灰影闪动,青光飞射,剑尖已近南宫楚咽喉半寸。

南宫楚外貌看似温文尔雅,却还是条硬汉,眼睛竟是眨也不眨,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我道歉,绝不可能!我南宫楚自问无愧于心,无愧于南宫一家列祖列宗!”

有琴牧野眼瞳中杀机更盛,喝道:“死到临头,你还不知错么!”剑尖一递,已及南宫楚咽喉。

眼看南宫楚便将尸横就地,蓦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你敢杀我么?”大堂门口,南宫玉搀扶着一个白发如雪,满面愁容的老太婆走了进来。

南宫三兄弟一见来人,恭恭敬敬叫道:“孩儿拜见娘亲!”

剑问天心道:“原来她是南宫老夫人,南宫玉的奶奶。”

南宫老夫人却不答话,仍是那么一句:“你敢杀我么?”

有琴牧野冷冷道:“有何不敢,你们南宫一家个个该死!”剑尖一转,疾刺过去。

南宫老夫人面对如电剑气,面不改色,沉声说道:“难道我的蕊儿也该死!”

有琴牧野心头一凛,剑到中途,不由停住。

南宫老夫人从怀中慢慢取出一件物事,厉声道:“有琴牧野,你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爱妻南宫蕊之灵位!爱妻南宫蕊之灵位!”有琴牧野身子一颤,垂手愣住,喃喃说道:“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

南宫老夫人道:“你想不通么?我便来告诉你罢!”一手抚摸着灵牌,双眼蕴泪,叹了口气,道:“蕊儿自从被逼回来之后,总不肯忘了你而另嫁他人,得了病还不肯医治,终于病入肓盲,郁郁而终,但是她临终之前,仍是苦苦哀求我,一定要在她的灵牌上这样写着,否则她死不瞑目!”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自己苦苦守了二十多年,临了听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有琴牧野顿觉肝肠寸断,凄然一笑,突然冷冷又道:“那么,我有琴一家惨遭灭门要作何解释?”

南宫老夫人道:“永乐皇帝本极多疑,即便我们不去告密,永乐迟早都会动手,我们也不过是风助火势而已,至于半路伏击你们,难道要我的蕊儿无名无份,跟你浪迹天涯,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你又何曾为我们南宫一家着想过?当时你喜欢蕊儿,为什么又不敢上门托媒?你又怎知我不会答应将蕊儿另配于你?”

一番发自肺腑之言,说得有琴牧野哑口无言,扪心自问:“难道当真是我错了?或许她说得有理,我若斗胆上门提亲,她或许会念及南宫有琴两家曾是世交的份上,将蕊儿许配给我,或许她会极力周旋,保住有琴一家不被灭门。难道、难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想到这里,心中已万念俱灰,长剑倒提,便向颈上抹去!

“爷爷!”“前辈!”“少爷!”胡小灵剑问天董葵见状齐声惊叫。

南宫老夫人冷喝道:“你这一死便能逃避一切么!”

这一声犹如佛门当头棒喝,有琴牧野身子一震,手中长剑不由一停。生死只在一瞬,一念之间,他已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

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有琴人。

断了自刎殉情的念头,他长长一叹,积聚了二十多年的那股怨气随之呼出,轻声道:“蕊儿,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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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龙门后山,清溪岸旁。

潺潺流水,苍苍玉树,是青山有幸埋芳骨,还是荒冢多情伴青山?

天色已亮,空山碧水,依稀还有薄雾。

有琴牧野一直站在孤坟前面,把自己站成一樽石像,从昨晚到现在,一宿未眠,不曾动过,动的,只有他的衣袂,连他的心,也是静如死水。

在他身后不远之处,站着三个人:董葵、剑问天、胡小灵,久久不曾开口。他们知道,什么安慰的话都是空谈,那么,便让他静一静吧!

孤坟荒冢,芳草萋萋。二十多年前生离,二十多年后死别,阴阳两隔,人鬼殊途。

“南宫蕊”,墓碑上只有中间三个字,上方和下方都留着空隙,似乎刻意等着有琴牧野来补上。

有琴牧野青湛剑挥动,剑尖所到之处,石屑纷飞,墓碑上便多了几个字,变成了“爱妻南宫蕊之墓

夫有琴牧野立”

顷刻间,他仿佛看到了南宫蕊甜蜜幸福的笑靥。

“蕊儿,你再多等几年,等我,我再天天弹琴给你听!”他望着墓碑默默说着,转头看向身后三人,说道:“你们下山罢。从此以后,我会在在结庐避居,陪着我妻子终老,你们不必跟着我了。”

董葵道:“少爷,董葵不走,董葵愿意留下来照顾少爷。”

有琴牧野愠然道:“我还没到行将就木的地步,不需要你陪,下山去,我的话你敢不听?”

董葵一愕,不敢违抗,说道:“董葵遵命便是。公子好生保重,董葵一有闲暇,会再来看公子。”言毕转身而去。

有琴牧野看着剑问天胡小灵,见两人迟迟不动,道:“问天,你任重道远,决不能在此逗留了,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做,你们也走罢!”

“爷爷!”胡小灵扑地跪下,说道:“灵儿不走,让灵儿留下吧!”

有琴牧野沉声道:“连你也不听话了!”

胡小灵低泣道:“灵儿的这条命是爷爷给的,请爷爷不要赶灵儿走。您照顾了我五年,就让灵儿也来照顾您五年,就当是灵儿报答您的大恩吧!”

有琴牧野便待动怒,看她那泪花涟涟的样子,不禁心软,叹道:“你起来罢,爷爷答应你便是!”

剑问天茫然不解道:“灵儿,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么?”胡小灵拭去泪花,强笑道:“剑哥哥,我才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不能不顾爷爷,倘若咱们还能再相见,五年后,灵儿在天琴谷等你大红花轿来迎娶我!”

剑问天心头一酸,咬了咬牙,强忍心痛,道:“灵儿等我,我五年后一定会回来的!”拜别有琴牧野,恋恋不舍下山而去。

望着剑问天远去背影,胡小灵不禁已哭出声来。

有琴牧野叹道:“爷爷哪会不知你心里想什么,其实你是不愿意成为他的负担,才决定留下来的。傻孩子,苦了你了,但愿你们两个不会步爷爷和蕊儿的后尘。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是的。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如果爱,请深爱,若有爱,请不要来得太早,或者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