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心里是不是有很多疑问?”

这句话是朱世灿说的,他坐在我对面,我们坐在玄武湖边上的一个钓鱼馆里,装模作样的钓着鱼。

朱世灿说话的时候,手里还伴随着动作,扬杆,目光凝视,微笑,左手抓向荡来的一条肥硕的鱼。

我一下子没回过神,然后突然明白朱世灿的意思,“怎么,大少爷要调戏我?”

朱世灿抓住鱼,将钓钩从鱼嘴上取下来,然后扭头看看我,把那尾鱼扔到我身边的桶里。鱼尾一弹,溅起点点水花,扬我半身。只看到朱世灿朝我的桶努努嘴,又朝他的桶努努嘴,我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也就是——我从商以后的运气为什么一直那么好…

“呵呵,你消息果然灵通,我这边一个小时前才给方达夫打得电话,你就知道了。”我微笑看着朱世灿,连脸上溅的水都懒得去擦。

朱世灿当然听得出我话语里的不满,但是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丁点儿的不满意。其实换做不久之前,我绝对不敢这样跟他说话,但是既然是他自己说把我当朋友的,我就实在是没什么必要把他当个大少爷似的看待。有时候,他这种位置的人反倒朋友少,既然这样,我倒不如真的跟他推心置腹一些。

“你从前是个作家,嗯,我能这么说吧,至少是在作协工作。而现在是个商人…作家需要足够的好奇心驱使他去了解更多的秘密和内容,而一个商人,他只需要关心他的成本和回报是否是一个正值,并且追求这个正值的无限可能大。好奇心这种东西,有的时候需要被丢在一边。说起来老方最担心你的,就是你的不够成熟。当然。你在你的员工下属甚至许许多多地生意伙伴之间,已经显得足够成熟,但是在方达夫这种阅人无数的老狐狸眼里,你还青涩稚嫩的很。你知道么?换了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会怎么办?”

朱世灿今儿显然不是来钓鱼的,虽然他似乎很热衷在这种室内场合钓人工养殖的鱼。他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就是要录除掉我心头一直地疑惑。

既然我已经知道他的目的,我干脆放弃了所有的掩饰。把手里的鱼竿往身边一扔,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个装了一条鱼的小桶。

“可是,就如同你丢过来这条鱼,你的行为落在我的眼中,我如何才能放弃思考你的动机呢?我如何知道这是对我有利抑或有害地?”

朱世灿摇摇头笑了,显然是被我给气笑地。末了他又正色说到,“石磊,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换成是我在你的位置上,你认为我会选择如何面对这些看似唾手可得的一切?”

我摇摇头。目光茫然。“坦率的说就是我不知道!我无法预计一个非我思维逻辑的人的行为方式。”

朱世灿终于也放下了手里的鱼竿,“那好,既然你坚持。我就告诉你。如果我是你,经过了第一个几乎完全由自己努力得到的恰当报酬,随后而来的是许许多多意料之外的便利,我会放弃分析对方的行为动机,只看这种行为对我是否有利。哪怕对方的目的是为了让我爬上更高的楼层而后狠狠将我摔下,我也会借着他给我的梯子先爬上去。不上去,永远不知道上边有没有其他的路让我避免对方给我带来的任何可能…换句话说,我会宁愿把自己的眼光放的短浅一些,追求眼前利益,真的到了危险来临的那天。鱼死网破也不过就是将我打回原形而已。况且,据我所知,方达夫之所以给你大开方便之门,也完完全全是为了他自身的利益着想,与阴谋无关。不要总是将奶酪想像成是放在老鼠夹上的…”

我考虑了一下,坚持问下去,“那好,当我和你言浅交深,我愿意选择相信你跟我说的一切。方达夫帮我其实是为了帮他自己,我放弃思考方达夫的行为动机。那么你呢?似乎我们之间还没有达到那种你会主动帮我联系秦署长并且说出饭桌上的那番话的地步。你当时那句话我听完吓了一跳,看到你丢过来的烟才明白。那几个字应该不是在饭桌下边写的吧?在进饭店之前你就写好了。你为什么也这么不遗余力的帮我?”

朱世灿笑了,“如果我想害你,我需要绕***么?石磊,你真的是个怀疑主义者!”

“好了,还是回答我的问题…”我固执的坚持着。

“如果我说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这种气质打动了我,你会不会相信?”

“你说呢?”

朱世灿又重新拿起了地上那根鱼竿,再也不理我,将鱼钩抛入水中,专心致志地钓鱼。

我依然侧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朱世灿,但是他就像是浑然不觉一样,根本不为我的目光所动。

良久,我心里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朱世灿的心理远比我想像的要顽强的多,比我的执着更加顽强。

终于,我等到了朱世灿身体的挪动,估计长久保持同一个姿势这样坐着他也需要调整。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正好和我的目光相接。

“唉…”朱世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把手里的钓竿收了起来,看了看鱼钩,鱼饵已经脱落了。他换了个鱼饵,“石磊,你看到没有?我们在钓鱼,你认为水里的鱼知道不知道我们在钓它们?”

我不明白朱世灿这番话的意思,但是我还是回答说,“应该知道吧…毕竟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的钓竿伸入水中,并且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同伴离开水面…”

朱世灿点点头,重新把钓竿投入水里,“也许,如你所言它们的确知道这些美味的鱼饵都是我们刻意投下去的,可是它们会不会知道离开水面之后迎接它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样的?”

我摇摇头,“大概不知道吧!”

“这就是了,鱼儿不知道鱼饵对于它们意味着什么,仅仅知道它们可能会因为这些鱼饵而离开它们赖以生存的水域,但是依然义无反顾的吞食。”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把自己搞得像是个得道高僧似的,满口的佛语,痛快点儿,来个实实在在的!”我假装不爽,满脸假怒意。

朱世灿笑了,目光在我身上上下巡梭,半晌之后才说,“总之你相信,我和方达夫对你没有恶意,甚至以后可能还会出现无缘无故帮助你的人,都不会有恶意,这样就够了。或者你换个思维,你是上帝选中的那个人,大家必须帮助你!”

看到朱世灿说完这番话之后,一甩杆,又是一尾肥硕的鲫鱼被他抓在手里,在他娴熟的操作下,鲫鱼被放进属于他的那个桶里。随后他直接站了起来,拎着桶和钓竿向过秤台走去。我知道,不管我再问什么,他都不会开口了,除非是与此无关的事情。

但是显然,今天朱世灿跟我说的这番话,都是蓄意而为。或者干脆」点儿,他今天之所以叫我来钓鱼,都是因为要告诉我这些。可是,我依然如坠云雾之中,懵然无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是上帝选中的人?以后还可能出现无缘无故帮助我的人?我真的该心安理得的去接受这些我不知所以的帮助么?

我终于发现,我不但没有在朱世灿的蓄意为之之下解惑,反倒问题越多。

可是,答案据朱世灿说已经给了我,不过是我不知道而已。

这有点儿像是小时候,我拿到一道政治考试的题目,百思不得其解,最终问老师,答案在哪儿。老师的回答是,在书里,要融会贯通。

说的倒是没错,正确的令人发指,但是你总想打他一顿,跟没说一样。

称完鱼之后,朱世灿乐呵呵的提着黑色塑胶袋,“走,到我家烧鱼吃去。我告诉你,我可是一手好厨艺啊!”

我扬起脸,看看他,“是么?我也不错!”

“打个电话,把胡治那小子喊来,咱们喝点儿小酒。今儿我伺候你们!”

“得您十三少亲自伺候,小的很惶恐啊!”我装作战战兢兢的样子。

朱世灿扬起手里的塑胶袋,作势欲打,“你小子还想不想混了?小心我弄点儿事儿直接给你那公司灭了!”

我大笑,越过他,甩开膀子向前走,“那您可赶紧的,刨坑儿埋咯,晚了我自己就给那公司灭了…”

朱世灿一阵无语,很快跟了上来。

他家住在颐和路上,属于南京受保护的民国建筑群之一。颐和路上的房子,全都是民国时期留下来的公馆,基本由两到三层的别墅公馆构成,素来有“一条颐和路,半部民国史”的说法。这里头住着的,绝大多数都是达官显贵,还不是有钱就能住进来的,必须跟军界政界有着相当的关系,子承父荫才能住在这里。

“看着你这个院子就羡慕啊!”我由衷的感慨。

朱世灿笑笑,“反正这儿现在就住着我一个人,家里人都在京城,要不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得了,也多个伴儿。”

这就是句客气话,我怎么可能当真答应他,也便是摇摇头,“算了,本来我就想低调点儿,住到你这儿来,别给人当成太子党了!”

朱世灿不多说什么了,转个身,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