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与大师兄手忙脚乱地在前面跑,一群档主风风火火地在后面追,还时不时冒出几句“天杀的!”“吃霸王餐!”

幸好,在经过一个没有人迹的巷子时,我们急急捏了一个决,隐去了身形。这才得以逃脱此劫。

大师兄褪去先前的风流装扮,换回了原本的**模样,忿忿道:“不就是吃撑了吃不下了嘛,都说没钱给他了,凡人怎生这么不讲理?”

我亦变回了自己的模样。此刻的大师兄,早已没了先前的仙家风度。还好这里没别的仙人,就我一个,我是万万不会去嫌弃大师兄的。

这时,我瞧见街道边的一家档子处,一个凡人女子在那里挑挑拣拣个什么物什,大抵是选到了满意的,就给了档主一小坨银花花的东西,然后满心欢喜地走了。

突然我只觉仙脑灵光一闪,忙拉着大师兄示意他看,道:“那个就是钱吧,是不是要去拿个什么东西都得给钱,以示礼尚往来表友好?”

我身边一阵安静,大师兄不说话。

待我扭头看个所以然时,却见大师兄正倚着墙头,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一大坨银花花的东西,正一甩一甩的,形状有点怪异。

他冲我骚骚挑眉一笑:“小师妹说的可是这个?”

当下我有点难以把持。纵然我想象力丰富,但也只能将它想象成某种形状怪异的东西。我建议性地道:“大师兄把它变成黄•色吧,这样会更像点。”

大师兄并未作多想,捏了个决就手里那银花花的东西变成了金灿灿的,问:“这样呢?”

我道:“甚像。”但我未多做解释,这样更像一坨屎。

大师兄理了理仪容,笑道:“我现在就去试试。”说着他就向那女子刚挑拣东西的档子走去了。

档主见了大师兄,很火热,道:“客官您看看,我这里有许多品种的胭脂,选一个回去送给心仪的姑娘吧!”

大师兄随便拿起一盒,在手里掂量掂量,道:“这个要钱吗?”估计大师兄手里有了金灿灿,此番他牛气哄哄。

档主闻言脸上的笑一下没扭得过来,一抽一抽的,道:“客官,我做的是小本生意!”

“这个我知道。”大师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看了看大师兄脸上迷茫的神色,不禁摇首叹息。看来他甚是懵懂。

但既然身为神仙,自然是要扶助苍生的,这一点大师兄做得委实好。只见他从背后托出那坨金灿灿,温和地问:“你看这些够不够?”

档主当下就无法自持了,两眼冒金光地盯着大师兄的手,忙道:“够了!够了!不,是太多了!”

我微微颔首,档主是个朴实人。

大师兄思量了一下,双手怜惜地捧着那坨金灿灿,低声念了一个决,然后轻轻掰下一小块来,递给档主,道:“这样够了吗?”

档主想来是情绪有些失控,面皮僵成了一块。他哆嗦着接过那一小坨金灿灿,看了看大师兄,然后放在嘴里狠狠一咬。

我掩嘴替他唏嘘了一把,这世道成什么样了,怎么屎都往嘴里送。

档主这一咬,我似听见了牙齿松动的欢呼声。档主笑得异常欢快,冲大师兄咧嘴一笑:“够!够!”

不想见到档主如此欢喜,大师兄疯了。

他周身带着一股普度众生的仙气,牛叉闪闪,手里托着一大坨金灿灿来回穿梭在整条街上。每到一个档位他就掰下一小块给档主,再随手拿走些档子里的玩意儿以示友好往来。

几番下来,大师兄乐此不疲,大抵是他享受到了身为仙家扶持凡人的莫大乐趣。

我虽与大师兄同为仙家,但我却是一位要脸面的神仙。因此我没去阻止大师兄,而是打算躲在一角看他笑话。

然,这笑话才让我笑了一半,就笑不出来了。

大师兄被抓了。

街上来了一队官方人马,说大师兄扰乱市井秩序,到处散拨银财,性质恶劣。衙门要带他回去问话。

我料想,这衙门应该是跟师傅书房一样刚柔并济的地方,能让大师兄多多体味个中销魂滋味。

于是,我忽视了大师兄看向我的哀怨的眼神。

那厮,本神仙不认识。

(二)

大师兄一不在,我觉得这些天我过得全身舒畅。

当然,我也会变钱,只是不如大师兄那般金灿灿。

我去了茶楼喝茶,那里有个说书的,说得十分好。为此我还去书市挑拣了许多话本子,以供自我陶冶。

我还在书市里发现了不少画得不错的画卷,觉着要是挂在师傅的卧房里会很养眼,也就一并收了起来。

然,最最让我回味无穷的,还是这人间的桃花糕,口感十分好,还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我一个人到处混了几天,掐指算了算,觉着是时候把大师兄放出来了。小师妹我这么多天没去衙门瞅他,估计他见了我会咬我。

我不怕,因为我有桃花糕。吃了桃花糕,腰好腿好精神好,大师兄会感激我的。

要是说起这些天大师兄过的日子,着实有点凄楚。

他被衙门关起来了。衙门的官方人说大师兄要坐一个月的牢方能抵掉他扰乱市井的罪过。

那衙门真真是有点奇怪,整日派了两个人将大师兄牢牢看着,大师兄的一举一动皆落入两人的眼底。

我曾怀揣着同情和嘲笑各半的心情去了一次衙门。发现原来这个地方很安稳,连个闹事的人都没有,所以最近衙门闲得慌,逮住了大师兄。

现今,衙门的大牢里,就大师兄一个犯人。太寂寞了。

上次我隐身去牢房看望大师兄的时候,见他正打算用仙法敲晕看守他的两个人,以便逃脱。

当时我就捏了一把冷汗,还好我去得及时。我将大师兄好好安抚了一番,让他姑且在牢里委屈几天,切不可用仙法伤了凡人。

大师兄觉得很有理,就安心在牢里住下来了。嗳外边的花花世界他未能如何见识,就让我这个做小师妹的代他见识了个透,谁让我与他感情最为深厚呢。

正待我走在一条小河上方的小桥通往衙门时,突然迎面传来一声喝吼:“小师妹——!”

我心里一个哆嗦,怎么大师兄那厮提前蹦出来了。

(三)

迎面向我跑来的大师兄仙身招摇,仙气闪闪。看来吃了几天牢饭,他愈加容光焕发了。

我干笑了两声,忙道:“几日不见,大师兄越发明艳动人了。”

大师兄的七寸死穴,我拽着得心应手,屡试不爽。我真真是太欢喜我自己了。

此番大师兄怒意横行地向我冲来,听我那么优美地一说,满腔愤怒顿时化为了一眼哀怨。

他幽幽地看了我两眼道:“小师妹,你为何不来看我?这两日你定是胡混上天了。”

为了不让大师兄眼红难过,我正经道:“还好,不曾上天,师兄大可放心。”

可喜可贺,大师兄没有与我多做计较,而是端详了我半晌,眼里忽然流淌着笑意,手扶着小桥栏杆,看着天边道:“小师妹忒没心没肺。”

我看了看大师兄,疑惑地伸手摸向胸口,心跳稳健而有力。我辩解道:“心肺还在。”

大师兄不说话,而是微微翘了翘嘴角。我不禁惊叹一番,三界都道昆仑山的仙人神貌俊逸,着实不假。

小河萦绕的风迎面扑来,带着点杨柳妖娆的风情。

我不喜沉静,率忍不住出声道:“大师兄去牢里坐了几日,可是有什么顿悟了?”

大师兄斜斜地瞟了我一眼,道:“小师妹没觉得我此刻的沉默很迷人么?”

我眼皮一跳,跳翻了起来,叹息道:“还好我不是人。”

大师兄不辩驳,看向小河边的一棵杨柳树下,半眯起眼,干净的眼珠子百转千回很是勾人,他道:“那小师妹这几天可有顿悟?”

我亦看向杨柳下,深沉道:“顿悟得很。”

杨柳下,一女子身边带了一个奴人,正趾高气扬地推搡着另一个女子。

大师兄目不转睛,跟着深沉了起来,问:“小师妹顿悟了什么?”

我倒真从话本上顿悟了不少,顺口拈来:“东窗月亮西窗雨,爬了高墙入闺房,满院梨花压海棠。”

大师兄愚钝,不懂此中深意,遂问我:“小师妹可否提点一下?”

我沉稳道:“自己参透。”

此时,伴随着“噗通”一声,我与大师兄眼看着河边那被推搡的女子终于跌进了河里,心情也随之踏实了下去。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焦躁中等待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自己害怕的事情,反而有种深呼吸的轻松感和畅快感,十分奥妙。

那推人下去的女子带着自己的奴人匆匆走开了,小河里的水花争先恐后地蹦起来。

见罪魁祸首离去了,大师兄这才意识到那带着奴人的女子是真真想淹死河里的人,霎时脸挤成一团,身体动荡不堪,一边拦住我,一边安抚我道:“师妹莫要跳!莫慌!莫慌!”

我看着大师兄身子一歪,跟着“噗通”一声栽进了河里去。大抵他是太慌张了。

我怔怔了一下,才颇为淡定道:“大师兄,我没慌。”

既然大师兄已经栽下去了,就自然去将河里无力挣扎的女子给救了上来。

女子一阵娇·喘吐水之后,醒了过来。她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却是一派淡然与静雅,只是眉心不小心纠成了结。

眼下大师兄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堪比落水狗一只,四下在女子耳边狂吠:“你怎么样,死不死得成?”

女子情绪波澜壮阔,盯着大师兄半天回不过神来。

与大师兄同为神仙,此刻我却真真是不想认识他。这次脸皮被他甩出个十万八千里,没有最远,只有更远。

但为避免大师兄将人家姑娘吓坏,我还是颇有涵养地解释了一句:“狗急跳河,狗急跳河啊。”

女子听了我的话咳嗽了起来,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对大师兄道了一声“谢谢”。

我破天荒地看见大师兄神情扭捏,言辞不善了起来:“哪有的事,我、我也是不小心掉下河的。”

之后,我悄悄鄙视了一下大师兄,问:“大师兄怎么不用仙法救她?”

大师兄私下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道:“大师兄是在体味亲身救助凡人的满足感。”

我看了看大师兄那强撑的面皮,颇有些恍然大悟又悔恨自如的意味。大抵是他拧得过重了些。

(四)

大师兄带走了那女子说是要好好安顿,这一去就是好些日子。

这些天,大师兄像是灰飞烟灭了一般了无音讯,无论我怎么用神识寻他他都不应我一声。

我想,大师兄定是不想我寻到他,说不定他正与哪家闺女在人家闺房里深谈,不愿我去打扰。

后来我一人又晃荡了好几日觉得委实无趣了,本着师兄妹之间的情意,我再用神识好好戳了戳大师兄。

我告诉大师兄说他不用回昆仑山了,我会将昆仑山好好拉扯,让大师兄不要太操心。待我将大师兄留在凡尘的事情禀明师傅后,我就会立马欢喜上升为十一师妹了,这实为人生之一大乐事。

收回神识不到片刻,我就满意地看见大师兄屁颠屁颠地飞来了。

大师兄见了我,硬笑了两声,道:“小师妹这是要回昆仑山了?”

我甚是嫌恶地看了两眼大师兄那不怎么整齐的衣裳,问道:“此番大师兄与凡人女子闭门交谈可还欢?此间一共播种了多少个崽?”

大师兄淡淡笑道:“一个不曾有。”

那笑中有了好几分得意,我眼红了。那厮定是遭遇了什么好事。

我忿忿道:“那师兄不妨现在立马去播,眼下小师妹要回去了,大师兄莫要送这么远。”

大师兄笑得更欢快,道:“师妹莫急,大师兄也是要回昆仑的。”

我咧出牙,作出一个最凶狠的表情,瞪了他一眼。然后捏了一个决,招来祥云,腾空而去。

后来我想起了大师兄说要安顿的那个女子,遂问:“大师兄,河里救上来的那个小姐,你可是携了人家共赴了巫山?”

大师兄面色有些不自然,嗔斥我:“小师妹,休休要污了人家清白。”

我回斥道:“大师兄,污了人家清白的指不定就是你。”

大师兄虽爱显摆喜**,但这嘴上功夫却是比我差了一截。几番与大师兄互斥下来,我略胜一筹。对此,我为自己有一张八卦回旋嘴,很是暗喜。

听大师兄说,原来从河里救上来的女子叫陌辛梓,算是一户干净人家的小姐。那小姐自小与一大户人家的公子定有婚约,可近来与她有婚约的公子却上门退了婚,要另娶他人。

这不,那公子要另娶的他人是当地有财有势的人家小姐,在我与大师兄见到时,正在那陌辛梓面前耀武扬威,还将她推下了水。

偏偏是人间这一行,以至于后来生出许多不该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