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要提起六师兄迷恋厨道,那还得从三四万年前说起。

六师兄以往是开朗的活泼的,在昆仑山上与众师兄师弟和小师妹我相处得那是十分圆满。一有什么好事喜事都喜欢拿出来让大家一起分享,是个实打实十足地道的好师兄。

六师兄老实,面皮又生得姣好,时常喜欢伸手摸摸后脑勺,然后再启唇温笑。

若不是习惯去摸那后脑勺,我私以为六师兄笑起来还是颇为风流的。

有一回,天庭的食神做了一个仙会,邀师父参加。遂师父带了六师兄前去。

食神做仙会那是可想而知,仙会上定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数不胜数,而且样样让人食了三日不知其他滋味。

当日师父带着六师兄自天庭食神那里回来后,师父气色心情倒似都还不错,回来只简单交代几句便回书房了。而六师兄一直闷着不吭声,我一瞅就晓得不对劲。

遂我寻了时机与六师兄一道坐在门槛上,问六师兄:“六师兄,今日的仙会不够圆满么,为何六师兄一回来便愁眉不展的?”

六师兄别的地方都好,就是喜欢闷。他一闷半天就能急死个人。这不,六师兄闷了半天才翁声道:“自然是很圆满。但就是……”说到关键他就又闷了。

我便又问:“但就是什么?”

六师兄半晌才蹙眉叹道:“食神做仙会是件好事,各路神仙皆争先恐后前去。小师妹你说食神他做仙会就做仙会吧可仙会上的东西怎么就那么好吃呢!”他侧头双目噙着一股子幽怨望着我,又道,“小师妹我没食饱。”

我摸了摸鼻子,安慰他道:“人家是食神嘛东西自然是比其他地方要好食一些。六师兄没食饱便去山间食些野果罢。”

说起来我们昆仑山还真没有什么像样的饭食,大多数时候皆是食些山间的野果子。

于是六师兄又幽怨地看了看我,继而起身拍拍屁股,寂寞地往山间飞去了。

原本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了,不想六师兄却因此而入魔了,并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二)

第二日六师兄便来找到了我,央我帮他一个忙。难得师兄有求于我,我自然是要喜滋滋地应下来。

六师兄却拉我去了一间屋子,屋子是新僻出来的,里边还有一些勺盆,像是个厨房。

我疑惑地问:“六师兄,你这是要干什么?”

六师兄摸摸脑勺,扭捏了一下,道:“六师兄想做饭食。所以想请小师妹帮忙。”

我道:“怎么,昨日那半边山头的野果子,六师兄还没吃饱么?”

六师兄不大好意思起来,笑了笑道:“饱是饱了,但就是仍旧惦念着食神仙会上的东西,觉得空虚得很。”

我想了想,道:“要不,六师兄再去吃几个山头试试?吃撑了就没空再惦念了。”

六师兄忙摇头,道:“不了不了,今日六师兄就是想学个做饭食的样子,小师妹只需帮我一个小小的忙便好。”

我看着一屋子的长勺锅碗,不禁问:“是帮忙吃么?”

六师兄将我引至锅底下边的一个小洞,与我道:“我在食神那里都了解清楚了,做饭食要生火,这个生火的洞就叫做灶。小师妹勿需做别的,只需要将火生起烧锅就行。”说着他就弄进一堆木棍进来,“来,用这个烧。”

这还不简单,要烧木棍只需往上面捏个仙决就好了。这个忙也不是十分难,我这个做师妹的自然是能帮忙便帮。

遂我大方慷慨地答应了下来,道:“这个小问题,包在小师妹身上!”

六师兄感慨了一声:“小师妹你懂我!”

我道:“那是那是,不就是生个火么,小师妹做得来。”

后六师兄将整个做饭食的过程与我细细说了一遍。他让我先生火将锅烧红了,然后倒进食油再将菜蔬放下去就熟了,熟了就可以食了。

我问六师兄,他为何知道如此多。

他说他有幸看到食神这般做过。

既然食神都这般做过了,方法亦不难,我想凭六师兄的资质自然是手到擒来。我当真开始相信六师兄能做出可口的饭食来。

于是我捏了个仙决让木棍燃起了火,然后将木棍放进了灶里,道:“那开始罢!”

(三)

六师兄转头去弄菜蔬,头一回弄显然有些惊慌失措,但仍旧是不忘叮嘱我道:“小师妹先将这口铁锅烧红,唔火再大一些,红了之后我才好倒食油。”

我依言猛往里边再塞了一把火。

不消片刻,铁锅便开始冒青烟了,四周越来越烫。但锅底还未红,肯定是火不够。六师兄还让我往里边添火,我就又添了好几把大火。

六师兄弄好了一碟子菜蔬,然后拎起一瓶不晓得自哪里搞来的食油,伸着脖子往锅里看。

锅底被火烧得红彤彤的,十分好看。

我问六师兄道:“师兄,你看够红了罢?”

六师兄似懂非懂地呲了一声,道:“该是够了罢。”

我便催促他道:“趁好不容易烧红了,赶紧倒油,过了火候就不大好了。”

六师兄点头应是。

我眼睁睁看着他将一瓶食油全部倒进了红彤彤的锅里。霎时锅里浓烟滚滚,直呛喉鼻。

我忙捂着脸走开了去,道:“六师兄不是倒油么怎么这么多烟!”

只听六师兄满含疑惑地“咦”了一声,随后叮咚一下似什么东西被打翻了,他道了声“这不应该啊”,再随后“砰”地一声巨响,差点将我给震聋了去。

我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捂着头躲在了灶头下,只觉方才那一声“砰”愣是将屋顶都给炸开了去。

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后背上,滚烫非常,痛得我嗷嗷直叫。

后来躲了许久直至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我这才敢抬起头来往四处看。

屋里亮晃晃的一片,果真屋顶没了,到处都在冒烟。

然这不是最打紧的,最打紧的是灶台边上立着的六师兄。若不是晓得他就是六师兄,眼下看他的状况我还真不大认得出来。

六师兄乌黑着一张老脸,正拿他那双唯一黑里带点白的眼睛百转千回地瞅着我。他一头墨发给轰得蓬蓬松松,直冲中带点凌乱美。原本一身白衣也变得破洞百出黑漆漆,全然没点风流的样子。

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本来我后背被烫得火辣辣地疼,但一见到六师兄的模样,我心里平衡了。

我缩了缩脖子,好心担忧道:“六师兄,这锅炸了你怎的就不知道躲,怎样,有被伤到吗?”

六师兄不吭声,又开始闷了。他寂寞地拿过长勺去搅冒烟的锅里。

青烟散去了,我才看见锅里被泡着几团东西,都给黑焦了。六师兄将他们搅了起来装进一个盘子里。

莫不是那几团就是六师兄的菜蔬?!

六师兄拿筷子拨了那几团半晌,才抬眼翁声道:“大抵,油倒太多了。”

(四)

六师兄将那碟黑团子端到桌上,我与他坐在桌前,见他幽幽地望着那盘子。

看得出来六师兄是真的伤情了,很颓然很沮丧。我便出声安慰他道:“这做饭食委实是门学问,人家食神修炼了几千年才钻研出来的厨道哪里就这么容易被参透啊。六师兄你且莫心急,多炸两回就熟手了。要不,到时候你再让小师妹给你生火便是。”

六师兄这才总算回了些心神,巴望着我,道:“小师妹你给想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怎么就炸了呢?”他指着盘子里的那几团黑东西又道,“还有这个,怎么就黑了呢?”

哪里不对劲哪里不对劲,我想肯定是六师兄的脑子不对劲罢。但眼下不能这般说来再刺激他,该鼓励他才是,遂我道:“唔,小师妹也不晓得哪里不对劲,是不是……是不是你弄来的食油过期了?”

六师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有道理……还有那锅会不会烧得不够红所以少了一些火候?”

我当下豪气道:“那下回,我给再烧红一些。”

六师兄听我这么说,心情才总算平复了过来。恰逢此时,听到声响的其余师兄皆来了,连师父他老人家也来了。

师兄们看着我与六师兄,一脸唏嘘道:“小师妹你莫不是又来找你六师兄掐架了罢?!啊哈哈哈哈~~~这是掐的哪门子架,一个两个都将脸抹黑了,然后掐戏架么!来来来,小师妹与六师兄(六师弟)先给我们唱两段,看谁唱得好!”

这帮混蛋,唔,我捏紧拳头深呼吸,心里头暗暗发誓,待六师兄做饭食做出了个名堂之后,一定先拿给这帮混蛋尝尝,毒死他们毒死他们毒死他们毒死他们!

后来师父来了,师兄们给给他老人家让了道。他看见了六师兄和我,亦看见了桌上那盘子黑团,嘴角抽了抽,道:“弦儿与胥儿这是在做饭食么?”

我与六师兄皆点头。

师父再仰头看了看,道:“那何故屋顶都没了?”

我看见师父身后一干混蛋呲牙咧嘴努力憋笑的模样,突然觉得百般委屈,瘪嘴道:“师父,饭食做到一半,锅炸了,屋顶给轰不见了。师父~~师兄们都说,我与六师兄像是唱戏的~~~你觉得像不像?”

师父面皮十分温和淡定,只淡淡笑道:“也不是十分像。”

这下轮到我伤情了。师父那话里,没有十分像也有个八九分。下回,一定要将六师兄做的饭食给师父他老人家也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