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泠染唇沿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道:“那日他醉酒了,迷糊呓念之间我方才晓得原来他竟是喜欢我的。早自七万年以前就喜欢了。弥浅你晓得我当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么?”

我问:“什么感觉?”

泠染道:“我竟会心痛。我头一回领悟到,心痛的滋味是如何的。早前没想到心痛竟那般窒息。”

我笑了笑,道:“泠染你当然是爱上他了。”

泠染却道:“不晓得。不管如何,反正先嫁给他试一试。”顿了顿她又道,“哦对了,一会儿弥浅随我一起去文曲宫吧,多热闹热闹也好。”

我握着梳子的手停了下来。

泠染见状,问:“怎么了?”

我抬起眼眨了眨,道:“我怕是不能与你一起去了。”

泠染嘟了嘟唇,幽怨地看着我,问:“为何不去?我还未嫁人你是不是就已经开始嫌弃我了?”

我哑然失笑,道:“才不是。只是今日我与师父约好了,这里事完之后,他便带我去凡间。所以不能与你一道去天庭了。”

泠染叹了叹,道:“哦,原来竟是这样。你师父倒也算有心。”她看着我迟疑了下,又道,“只是,时至今日你与你师父已处七万年,你就没发现你师父……”

我打断了她,道:“他是我师父。”

泠染吐了一口气,有些颓然道:“嗳,好罢好罢。弥浅好不容易脑子转得过弯了却又开始固执了。”

泠染将将弄好妆容不久,天庭文曲宫文曲仙君墨桦便遣着长长的队伍,来到了鬼界。魑辰始终拉长了一张臭脸,不喜待见他。

也难怪,哥哥嫁妹妹,多少有些不舍。墨桦抢走了他的妹妹,他当然不会给好脸色。

只是魑辰一向不大与天庭打交道,这次竟还愿意将泠染嫁入天庭。委实难得。

墨桦看见泠染,一双眸子里溢满了柔情。在满堂惊叫欢喜之下,他将泠染打横抱起,抱进了云轿。

接泠染走时,魑辰咬着牙对墨桦道:“你若敢让小染受丁点委屈,本君便让你悔不当初。”

墨桦很有修养地笑了笑,道:“怕是要令兄长失望了。只要有墨桦一日在,便不会委屈了染儿。”

墨桦那句话说得忒有风度。观摩的仙家们闻言皆鼓起了掌。其实我心里头也是十分澎湃的。

泠染能遇上他那么个人,心心念念了七万年不放,也算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这福分……我遥看着墨桦遣着长长的队伍还有云轿又原路回去天庭,愈走愈远,我当然没告诉他俩,这福分还是我一手撮合的。

(二)

墨桦接着泠染离去后,鬼界也就再有没多大热闹处。我与师父便离开了鬼界,往人间去。

路上师父问我:“鬼君妹妹那般的仙婚……弦儿觉得好看么。”

我心里头悸了悸,如实道:“好看。”

师父没在多说什么,一直安安静静到了凡间。

只是想不到,在鬼界时鬼界本就阴暗我们未多加留意,到了凡间才晓得,此时竟还是夜晚。

我与师父还好巧不巧落脚在了郊外。

四周一片漆黑,我幽怨地看着师父,道:“师父这是算错了时辰么。”话一出口,我意识了过来,却是赶紧捂紧了自己那张烂嘴。平日里不会说话也就算了,怎么还敢怪罪师父!

还好师父并未有责备我的意思,而是戏谑道:“在鬼界时为师应该是催促过弦儿许多次,莫不是弦儿都忘干净了?”

经师父这么一说我却是有点印象。我在鬼界看泠染出嫁看得正欢情时,依稀听见有人在我耳边碎碎念:弦儿时辰晚了。弦儿该走了。弦儿走罢。弦儿不是还要去凡间么……

原来碎碎念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师父。一时我老脸火辣辣的烧,干脆头一垂,颓然道:“师父,徒儿近来耳背得很,什么都听不到。”

“弦儿。”师父低低唤了我一声。

“啊?”

一阵清清浅浅的笑声匀入耳中,只听师父道:“不是耳背听不见么。”

我瘪了瘪嘴,瓮声道:“师父有所不知,徒儿属间歇性耳背。”

“哦?是么。”说着师父便朝一个方向走去。

我赶紧跟了上去,道:“师父要去哪儿?”哪晓得这天色乌漆抹黑的,我步子又走得急了些,一时未注意脚下竟被绊住了去。

“自然是要寻住处。”师父说着侧过头来,却见我身体将将往一边倒去,他忙伸手急拉住了我,“弦儿小心。”

幸亏师父拉住了我我才不至于跌到地上弄得一身狼狈。我忙与师父谢道:“徒儿、徒儿谢过师父。”

后来一路上,师父他老人家一直抓着我的手腕。

我心头几经翻腾婉转着一阵悸痛,许久才轻声道:“师父、师父一直这样……若被、被夜游神或其它仙神见到了不、不好。”我多希望,我前面永远能有这么一抹清俊的背影一直牵引着我,路过黑夜直到黎明。我便什么都不怕。但眼前之人,是我师父。

师父只微微侧头,斜着眼珠,与我挑了挑唇,道:“为师不这般,只怕是路黑弦儿不小心又要跌倒了。”

我便任由他拉着,一直入了城。

入城已是半夜,城里的人家早已熟睡。

我惆怅道:“若是我们早些入城,指不定就能找到地方歇脚了。师父为何不施仙法入城。”

师父却道:“为师难得来一回人间,突然想步行入城。”

这大半夜的突然想步行入城步行入城……师父好雅兴!

(三)

我与师父沿街走了好些家客栈,待敲响了门开门的小厮皆道没有剩余的客房。还有一两家客栈大堂只掌一盏灯,敲门应也不应一声;神仙来访他们竟一点也不晓得惜福。

大抵我们是来了一座热闹的城,住客栈的人多。

好不容易走到一家客栈有小厮道还剩客房,我便与师父欢欢喜喜地进了去。可是小厮却告诉我们客房只剩下一间。

我颓然问小厮:“这位小哥,不是上房也不打紧,还有没有其余的中房下房?”

小厮看着我腼腆地挠了挠头,道:“就只剩下一间上房啦。”他又偷偷看了师父两眼,道,“况且两位……也用不着两间房呀……”

小厮可真会说笑。我面皮一阵猛抽筋,道:“你看我们有两人,如何用不着两间房?”

小厮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可是……可是就是没有两间房呀!现在若二位去其他客栈,指不定连一间房都没有。”

这倒也是。我看了看师父,他正立于柜台边上,神色清淡一语不发。想来他是乏了罢,走了这么久的路。

嗳嗳,不管了不管了,一间房就一间房罢,能让师父歇下就成。至于我,那就再想办法罢!

我便对小厮道:“那我们就要那间房罢!”我放下一锭金子,又道,“将房里的床褥被子重新再换上一遍。”

小厮颤颤巍巍地接过金子,踟蹰了下,道:“只怕是用不上这么多。”

这小厮倒是老实得很。我眯了眯眼,与他笑道:“那还有吃的么,桃花糕与清酒?”许久没吃这人间的桃花糕,我一时有些馋了起来。

小厮连连点头,道:“有!有!”说着他便带着我与师父一齐上了楼。

小厮推开一间房,在里边点上了蜡烛。昏黄的烛光摇摇晃晃,房间也还有些宽敞。小厮动作十分麻利,来来回回不一会儿便将榻上的东西换了个新,还端上两碟桃花糕与两壶酒。

他将吃的置于桌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就在楼下守夜,若、若二位还有何需要,尽管跟我说就是。”

我道:“有劳小哥。”

小厮霎时红透着一张脸,飞快地跑开了,还不忘关上房门。

(四)

我不解地问师父:“师父,他为何这般慌慌张张?”

师父这才懒洋洋地坐于桌前,伸手斟了一杯酒,开口道:“往后弦儿莫要随便对人笑。”

“啊?”我抬眼看去,恰好见师父挑了挑一双细长的眼睛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忙慌乱垂下头,应道,“哦。”

师父又道:“弦儿不是饿了么?”

我幽幽望了望桌上的桃花糕,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又眼巴巴看着师父道:“饿了。”

师父垂下眼帘,将酒杯置于唇沿,道:“那还不过来。”

其间师父只拈了三两块桃花糕,我多次问师父“师父吃饱了么,还想吃么?”,师父便说“不用了”。于是未避免浪费,我将剩下的吃了个干净。酒也喝了几杯。

这酒不如师父桃林里的酒好喝,一点也不甘醇甜美,入喉很辣。

我便与师父道:“师父这酒不好喝,你不要喝了。”

师父却道:“人间的酒自有一番酒滋味,为师倒觉得甚好。”

我站起来,头有些晕,打了个饱嗝,冲床榻那边努了努嘴,道:“师父现下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去歇着罢。”说着我便往窗台那边去。

我早看好了,窗外是一个后园子,园子里有几棵大树。

身后师父问我:“都这么晚了弦儿还想上哪儿去?”

“嗝”,我道,“都这般晚了徒儿自然是去歇息啊。”我指了指窗外繁茂的树枝,又道,“师父在这屋里歇息,徒儿在那棵树上寻个舒适位置将就一晚便好。”

我将将走至窗台欲翻身下去,只听师父沉吟了下,道:“唔,今夜怕是要下大雨。”愣是生生将我脚步止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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