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河神的新房里有一只贴着红花字的柜子,那群上神便要我去里边躲着,千万千万要待河神与新娘子的紧要关头方才可跳出来。

我酒还未醒,便扒着门框懒洋洋地再问了一遍:“紧要关头到底是什么时候?”

师父过来拉住我,道:“好了,弦儿不用进去,他们爱闹腾就自己进去闹腾。”

此时有人不满了,啧声道:“卿华啊,不应该啊,你怎么能教徒弟不守信呢,说好输了就要受罚的。”

我一眼瞪过去,道:“谁说我不进去,谁说我不守信了?你们、嗝,你们休要诬赖我师父!”他们一个个也忒没眼色,净往我师父身上瞎扯。我就是见不得他们污蔑我师父。

将柜子打开,还好里边都是空空的,容得下一两人。他们便催促着我快进去。我估摸着在里边睡上一觉也不错。

可是旁边的师父看得直揉眉心。

我就忍不住问:“师父,你是不是也累了?”说着我就兀自蹲了进去,在关上柜门之前趁师父不备连带将师父一齐拉了进来,道,“师父若是累了,就在这里歇着。”

说罢我将柜门一关,也不管外面那几人闷闷的低笑。怎奈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忍不住唤了一声:“师父。”

师父哑声“嗯”了一下。

我道:“师父你先睡一下,这里没人打搅你。一会儿到了紧要关头我们再出去。”我一时酒有些上脑,就倚在柜子壁上眯一会儿。

不想这眯一会却不小心睡着了。

还是屋外的动静吵醒了我。好像是河神的声音,简直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一般。他道:“娘子,来,我们来喝交杯酒~~喝了这交杯酒,日后我们便会天长地久地在一起,直至白头偕老~~~”

我听得一抖,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想来这河神恶心起来还真有一套。我忍不住伸手想去开柜门,将缝开得大一些,也好让我瞧个大致状况。

可这时我腰上忽然一紧。耳边温温的热气喷洒在我的颈窝里,让我颤栗了一番。我这才想起,原来柜子里还有师父。

师父几乎是咬着我的耳朵低低道:“弦儿别出声。”

我心如钟鼓,手里停了下来没再有动作,任由师父搂着我不敢动弹。

(二)

河神要新娘子喝交杯酒,新娘子的声音却十分耐听,不住叫停道:“得得得,别来恶心我。”

河神声音顿时变得十分幽怨,道:“娘子你竟不想与我做夫妻么?”

新娘子道:“你我拜过堂入过房已然算是夫妻,你还想要如何个夫妻法?”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想看看外边。手就不由自主地伸过去了,不想却被师父突然握住。我就凑到师父耳朵边,悄悄道:“师父,我就看一眼,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模样,好不好?”

师父身体颤了颤,半晌才沉沉道:“弦儿再忍忍。”

河神在外边轻飘飘道:“你我是拜过堂入了房……可这不是就只差上了床么……”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只听河神又似笑非笑道:“我的娘子啊,你再不与我喝了交杯酒该干嘛干嘛,恐怕看的人是要等得急了。”

我心里一咯噔。莫不是被他发现了我们在这里?

霎时外边又窸窸窣窣一阵动静。随后就听见了尴尬的谈笑声,一听就是那群上神。只是想不到,他们差我进来吓河神,自个也跑进来了。

他们特别不要脸,一直夸新娘子多美丽多美丽,夸得河神醋了连连叫骂。后来被河神赶出去的时候,还意味深长的笑了句:“行事要小心啊,莫再叫他人窥了去。”

他们口中的他人,不是我是哪个。

房中安静了一会儿,大抵是他们都走光了。突然外边传来一声新娘子的娇呼:“喂你干嘛……唔……”

河神轻笑了两声,道:“为夫帮娘子宽衣。”

随之而来的就是支支吾吾细细碎碎的呜咽声。

我吓了一跳,莫不是新娘子不愿意?遂赶紧挣脱师父的手,去开柜门想一探究竟。哪知师父手上力气大了些,拉住我往他怀里一扯,便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忍不住细细道:“师父,你听见没有,新娘子哭了,她莫不是不愿意嫁给河神罢?”我想挣脱师父,好好看一看。

师父一愣,道:“弦儿别看。”

“为什么?”我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不是要等紧要关头么,莫不是现在就是紧要关头?哦我晓得了师父,肯定是东华帝君他们一早就知道了这个北海二公主不愿意嫁与河神,所以诓徒儿在这里候着,以便在紧要关头出去救二公主不是?”

那这下真是不出手都不行了。河神是个风流的家伙,见一个爱一个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下一刻,我还未出手,身体蓦地似触了雷电一般,呆愣在柜子里。

师父一手揽过我的脖子,有什么温温润润的东西在我脖子上流连停驻了一下。脖子上有着师父灼热的气息,他沙哑着声音有些气喘道:“弦儿再不规矩的话,莫要怪为师不客气。”说罢又他在我下巴处轻轻咬了一下。

顿时我禁不住浑身颤栗了起来。酥酥痒痒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身体一下就被抽去了力气,手臂没放处想也未想便捞上了师父的脖子。

这样省力些。

(三)

后来……后来……我就听到了一些床榻摇晃摆动的吱吱声和河神与新娘子喘息低吟的声音。

再后来……我心里痒得慌,趁师父抱着我不备,伸脚踢开了柜子……不想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散乱的红衣裳和榻上雪白雪白相交缠的两个人。看那光景,河神似在上边,新娘子似在下边。

原来新娘子竟没有哭,只双腿缠绕在河神腰上,哼哼娇·喘。

此情此景,一点都不难领悟,我一看便知。

之前与大师兄一齐去人间那一回,我淘过许多话本回昆仑山。其中有一本叫做“男女不得不做的三两事”,里面的插画就是这般。只是眼前的更为鲜活一些罢了。

想我以往未曾识得情滋味,只觉得男女这回事奥妙非凡禅机深沉,若非道行高深的人定是参透不来。如今我心有所系,却是能够领悟七八分。

大抵男女心心相印,洞房之时都会做这样的事。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看到这副境况我满脑子装的全都是师父的影子……就是不晓得……有朝一日我能不能对师父也这般……我还欲走出柜子上前去以便能看得细致些,看话本的时候看得很粗略,眼下正是个钻研的好时机。日后待我行此事时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然我才将将往外挪了两步,突然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之后竟什么都不知道了。

……

后颈窝传来隐隐的钝痛,我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

边上有声音道:“诶诶小徒弟醒了。我说卿华,你下手也忒重了点!”

这下我也晓得是师父将我敲晕了。我睁开眼来,见师父正打横抱着我,他身体绷得死紧。我又巴望了一下新房那边,里面烛火还摇曳得紧,便又巴望着师父瓮声道:“师父,他们还没完……”

那些围着的无耻上神们个个笑得花枝乱颤。东华那货抽风得尤为厉害。

师父黑着一张面皮,凉飕飕道:“日后谁还敢与弦儿猜拳,我先剁了他的爪子。”

后来他们一个个冲着新房吹了几声口哨再捧着肚子离去了。只有东华抽风货走了两步又兀自折返回来,想约师父明后日去他无涯境下棋。

(四)

夜里深了,大家都散了之后,我与师父也就一起返回了昆仑山。

云头上,我觉得站在累,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想起师父的损友临走前皆是一副笑得岔气的模样,我心里头就有些不顺畅。

凭什么他们老是要嘲笑我师父。我怎么就不觉得我师父好笑。

“弦儿在想什么。”师父忽然出声问。

我愣了愣,拉着师父的衣摆道:“师父你站着不累么?”他顺着我手里的力道,也就与我一样坐了下来。

我踟蹰了下,还是问师父:“师父,他们为何那般笑话你?徒儿没觉得哪里好笑啊。”

师父侧过头来,脸与我隔得很近,我心跳亦跟着漏了好几拍。他双目深邃如黑夜,看着我沙哑道:“弦儿勿要再挑逗为师。”

说罢他头又低了些,微微斜侧,直至唇碰上我的唇。

他只是碰了碰,随即头便歪了过去,蹭进我的肩窝里,一路往下滑。滑到颈侧时,师父突然张口咬了咬我的锁骨,咬得我有些疼有些酥颤。

最后他躺在了云上,头枕着我的腿,双手紧紧环住了我的腰。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我听到他梦里依稀呢喃:“弦儿再这样,为师怕要忍不住了。”

我瞠着双目,突然有些了悟,为何他们会笑话师父、为何师父会这般反应,大抵都是因为我。有什么东西又开始自我心尖上淌过,然后溢了出来,让我无比的悸动。我手臂环过他的脖颈,轻轻顺着他泼洒在云头上柔长的墨发。

最终,我什么也未对师父说。我未说我有多眷恋着他,我未说我多想与他一直在一起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是不是我的师父。

但我想,他心里都晓得。我与他都心照不宣。

即使什么都未说,我与师父,该是可以如这云头可以飞到天边一样,我们亦可以一直走到尽头。

好容易,就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