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无涯境回来,我的心便似被大石头压着一般,沉得透不过气来。总有许多许多的不安。

在昆仑山上,师兄们开始认认真真教会我仙法,我便每日每日勤加修炼。我晓得是我太弱了,师父乃司战神君,我这般弱小定然会牵制与他。就如上次魔界之事一般。

我不想自己再成为他的软肋。

随着几日修炼下来,仙诀我是新学会了不少,但就是口诀难背了些,各种口诀混在一起使我时常搞混,结果决也捏得不伦不类。

不过有件事倒是特别奇。记得在魔界的时候,我身上的仙气被那杀千刀的妖妇给吸了一大半去,然只是片刻光景让我觉得自己异常虚弱,待回到昆仑山养了几日后便没再有那种感觉,似我流失的仙气又重新回来了一般。

不管如何,这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我手指捻着仙光,心想这次该捏个什么决好。无奈脑子里口诀实在太多混乱得很,我想了想,还是先捏个三面晶盾试试。以往我只能捏一面的,如今能捏成三面将自己裹起来,已经算是进步很大了。

可哪知,眨眼之间一道锐利如刀剑的仙光自我手里喷薄而出,让我十分懊恼,又记乱了口诀。我念的是剑光的口诀。

眼看着仙光飞出去劈在空气里也就算了,恰恰此时我却看见一人往这边飞过来,吓得我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我的仙光好死不死对准了他的胸膛!

我忙惊叫道:“喂!小心!”

那人不知是耳朵机敏还是身手灵活,面对飞奔而来的仙光,他只侧身一闪,便轻轻巧巧地躲过了去。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不晓得是谁人如此大胆敢擅闯我昆仑境,但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便将人家给弄死在这里,委实不是我们昆仑山的作为。

转瞬之间,来人就已停驻在山头,下了祥云落了脚。

我微微一愣。这来的不是别人,却是药神殿司医神君尧司。

(二)

尧司冲我温温一笑,一双狐狸眼十分美丽,道:“弥浅总算勤快了些,晓得修炼仙法了。”

我干干咧了咧嘴,道:“你如何来昆仑山了?将将是我太莽撞,你……有没有被伤到?”我都还未想好,该以何种方式来面对他与他说话。

一直未细细想,但于我于他,我都知道,前尘往事虽如云烟,我却还是错了。当初没认真想他对我的情意,以为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如今我不是没看见他为我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我亏欠的他。

尧司挑了挑眉,还是没办法挑去眉心那抹落寞,道:“自然是想来看看弥浅。”他冲我眯眼,又狡黠轻佻地笑道,“如何,弥浅你想通透了没,愿不愿意随我回去药神殿?”

我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道:“自然是不能随你回去。”

下一刻不待我反应,尧司突然欺身上前,手臂一揽,便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我挣了几下,却丝毫挣脱不得。

只听尧司轻声问:“这一回,弥浅果真是陷下去了么?”

我动了动唇,道:“我是昆仑山的弟子,自然要呆在昆仑山上,哪有与你去药神殿的道理。”

尧司便又问:“那弥浅再亲口告诉我一回,也好让我彻底醒悟。是不是真的爱上师父了?”

我安静了半晌,抬手攀上了尧司的肩,回抱了他,道:“嗯,无法自拔。”我晓得,只要我亲口承认了,他便再也没有纠缠我的余地。

尧司轻笑出声,道:“难得弥浅如此老实,若是当初我亦如你这般老实,你便不会是他人的了。不过无论如何,你都得随我回药神殿。”

说着尧司果真就松开了,继而又拉着我的手,要带我走。

我不禁气急道:“尧司,我都这般承认了你为何还要硬拉我走!”

尧司背影顿了顿,老实道:“啊,还是没办法就这样死心。”

下一刻忽而一道仙光晃眼,那仙光竟是冲着尧司而来。尧司蹙了蹙眉,放开了拉着我的手,仙光便自我与他的间隙中滑过去。

“弦儿。”

我侧头看去,见师父正站在那里,双目淡然如水,几缕发丝些微扬了起来。

尧司眯着一双狐狸眼,不卑不亢与师父道:“今日本君莽撞来此,还望神君勿怪。只是,此次前来,我一定要带弥浅走。这里,她不能再呆下去。”

什么叫我不能再呆下去?

我顾不得唐突师父,插嘴坚定道:“我都说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这里!你且回去罢,我亦不会随你去药神殿!”

尧司并未回答我,而是一直看着师父,似在等师父答话。

师父清清浅浅道:“弦儿,去与为师煮一壶淡茶可好?”

我怔了怔,收起满腹的心绪,道:“是,师父。”

(三)

师父未如以往执着不移地将尧司赶出昆仑山,而是带他去了书房。我便依师父的吩咐去煮了淡茶。

只是不想去到煮茶的地方,恰好碰见了六师兄,他也在煮。见了我去,他便将自己煮好的那壶让我拿去给师父,他自己再另外煮。

六师兄生性实在,对谁都十分好。我拿好六师兄给的茶,一边暗叹六师兄的老实地道一边快步往师父书房那边去。

到了师父的书房门前,我正欲抬手敲师父的房门,里面冷不防传来的话语声却止住了我的动作,生生愣在了那里。

师父问尧司:“你果真要执意带弦儿走,不离不弃愿舍尽一切?”

尧司道:“我能做的不比你少。”

师父幽幽道:“本君如何能相信你。你害过弥浅一次,你叫本君如何相信你。本君亦是听说过你与天庭瑶画仙子有着三世姻缘,这又该如何?难道本君要将徒弟交给一个与她人有着姻缘的人手上么?”

尧司沉默了下,忽然问:“你想我如何?”

师父道:“仙神姻缘乃天命,但天命之中亦有数不清的变数。引出心头血,浸上姻缘线,姻缘线便不解自断。”

我一下晃了神,兀自踉跄了两步。

尧司不语,师父顿了顿,又道:“若三世姻缘已毁,司医神君再来我昆仑山带走弦儿,本君不再阻挠。”

师父……师父……他什么意思……

“好,一言为定。”

“砰”地一声,我手上一轻,低下头一看,手里的茶壶已经滑落了去,摔在了地上支离破碎。茶水流了一地,溅湿了裙摆。

我忙蹲下身去,手忙脚乱地拾起碎片。

门突然打开了。我跟着颤了一下,手指不当心任瓷片划了去,划得有些深,刺骨的疼痛。眼角飘过一抹白,渐行渐远,只听他轻幽道:“弥浅你等我回来。”

我蹲在门口,安静地蹲在门口。师父,就在书房里,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将我割舍给了别人?我亲耳所听,他竟想将我割舍给别人?我还以为,他会如上回一样,将尧司一张俊脸给打得花里胡哨。

手指上的血一丝一丝顺流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一片一片的碎瓷上,将原本浅黄色的茶水染成了嫣红。

我咧嘴笑了笑。那嫣红,多好看。

后来,满手都是那样的颜色,黏糊糊地落地时,还能牵起一两根如姻缘牵那般绯红的红线。

(四)

蹲得久了头有些晕沉。我站起来时险些不稳栽倒了去。幸亏我扶住了墙才不至于跌得一身狼狈。

我转身便离去。

师父在书房里,轻轻唤了声:“弦儿。”

我顿了顿,侧头低眉安顺道:“师父恕罪,徒儿不小心将茶摔没了。徒儿现下就去重新煮过。”

师父道:“弦儿不用煮茶了,为师不想饮茶。”

我边往外逃也似的快步走,边道:“师父、师父……放心,徒儿会挑最清淡的茶煮。”

身后一阵清风夹杂着桃花香袭来,我手腕倏地一紧,愣愣地看着师父禁锢在我手腕上那只纤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

心开始堕入深渊。漫无止境地发疼。

原先我以为,沦陷了,即便下边是深不见底的黑渊我也心甘情愿。那么如今呢,果真落入深渊了,为何却那般窒息。

我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师父要割舍了我。我以为,他是愿意与我一起并肩走到天边的尽头的,我以为我不说他都知道的,我以为那么容易就可以与他天荒地老的!

难道,竟是我一心在自作多情么。

如若不在意,那他为何要……为何要……

师父抬起我被割伤的手,欲施仙法,轻声道:“弦儿为何不顾惜自己。”

我手指动了动,拂开了他的手。趁他怔愣间,兀自抽回了手臂,努力动了动干得发觉的喉咙,道:“是徒儿愚笨,不小心让瓷片划伤了。徒儿……徒儿现在便回去……回去止血……”

“弦儿!”

转身那一刹那,我流不出眼泪。我只知道缩着脖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往前走着走着就又停了下来。

终是忍不住轻轻问:“师父,将将说的都是真的么。”师父你让尧司去断了他与瑶画的姻缘,然后来昆仑山带走我么?

我想要师父回答,我想他听他说“不是”,偏偏他就是不想如我的意,一直沉默着,沉默着。

我不死心,便再努力平静下来,问了一句:“你,是不想要我了?”

“但是师父并非弦儿父君母上,何故师父不想要弦儿了就想让人将弦儿带走……弦儿自己会走……自己会走……”我哆哆嗦嗦地招来自己的祥云,爬了几次才爬上去,背对着他,飞离他,越来越远,嘴巴里却不住地一遍遍呢喃。

我以为就这样,可以一起并肩走下去的。在魔界的时候他为了我不顾生死,我想我也可以同样那般为他。我想将我的所有都拿出来摆放在他面前,包括我的真心。

可惜了。不过可惜了。我一直懵懵懂懂,以为师父会稀罕。今日我才明白过来,他可以将我随手让出去,原来他不稀罕。

祥云就算会飞到天边的尽头,被我的血染成了红色,我亦没回头再看他一眼。我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