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希听到这个广播的时候,正躲在跳马用的木箱里,吃着钟漫做的爱心便当。找他的人忽视了他极度小巧的体型,也没想过木箱能藏人,是以只简单开了体育用品储存室的门,拿了几个篮球互相乱丢后,便往其他地方继续找去。

他听出来说的人是秦心兰,那个一直很是照顾他的学姐,但他想到秦心兰时的眉头,却比想到张勇时皱得更深。

此时此刻,便当还没吃完,耳边传来这99是为了骗他出去而掐造的假消息,只要稍为理智稍为冷静,就不会跑出去自投罗网,白白送上去让人欺负。

他悠悠地吃了一口钟漫做的便当。

白饭里头混了鱼肉,鲜嫩味美,营养丰富,更稀奇的是他吃了这么久,连一根鱼刺都没咬到。吃着香软的鱼肉,他想到昨晚自己竟然大意得睡死在新**,连钟漫在外头捣鼓了一顿晚饭也不知道。今早醒来她人已不在,当他依便条上的指示找到冰箱里的那盒便当,感觉到便当的重量时,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然后牢牢握紧。

他小小的房间里放着全新的床,床架是全场最便宜的,床褥却是最贵的。他想了一整天,都想不到钟漫会砸一大笔钱买这床褥的理由。难道她是为了售货员说的那句“对发育期的孩子成长特别好”?她这个月只拿到一千元,光是入学费就花光了,再加上这床,再加上那些合身又舒适的衣服,只怕三四个月的钱也补不回来。

她每天都喊穷,经常对着无线电话拚命控诉自己没钱,经常为了几块钱扭尽六壬,为何在这方面又花钱如流水?

不知道她今晚,还会不会做晚饭?今天躲在木箱里挺安全的,明天还能用这法儿吗?

他又吃了一口,广播再次响起。钟漫这时候该在工作,哪有可能出车祸?不过现在是午饭时间,若她出外吃饭,在这车水马龙的城市遇到车祸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想,米饭突然难以下咽。

这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包括他突然来到市,包括他的双亲驾驶的车无故失控,包括……难道也包括钟漫遇上车祸?难道她也会像他的父母,在一通电话过后,再也回不了家?

他忽然不那么确定了。

双腿比他更快下了决定,他钻出木箱,站在储存室紧闭的门前,犹豫了半秒,小手大力拉开厚实的木门,往门外艳阳普照的校园奔去。

※ ※ ※ ※ ※

“你怎能诅咒他的家人!”张勇罕有地严肃责难秦心兰。“无论你有多想赢,也不该这样骗他出现。”

“我们似乎并没限定用什么办法?”她没有脸红耳赤地争辩,只是淡淡地笑着。“而且我是为他好,他来了,以后都不必担心再被欺负,也不用躲在不知哪个角落吃饭。担心紧张不够五分钟,能安心几年,不是很划算么?”

旁边的人一听也就释然了,有些甚至觉得张勇这样小题大做,怕自己会输,看他的眼神便带着些鄙夷。

“只剩三十秒,你就算用贱招也赢不了。”

五分钟差不多过去,秦心兰除用广播说了一句话,其他时间只是在静静等候。张勇此时也学她看着手表,一秒一秒地给她报时。“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秦心兰脸上仍在微笑,不愠不火,只有她知道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十、九、八、七……”张勇作最后倒数,脸上难以自制地现出笑容。诡异地,坐在他对面的秦心兰看着远处,脸上也缓缓漾起灿烂明媚的笑。

“我想,你可以停止计时了。”她自信地一颔首,眼光落在张勇身后不远处,喽啰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纷纷在张勇身后失声惨叫:“是叶明希!”

张勇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叶明希急步跑来,眼看快要撞上秦心兰,双腿牢牢钉住在地,抬首凝视秦心兰,面无表情等待着。

“明希,你终于来了。”她微笑。“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他的表情没变,视线没移,仍然紧盯着她,等待着。

张勇此时也站起走近,秦心兰的目光转向他,勾唇微笑。

张勇自然知道其他人想什么,可他丝毫没怯色,下颔一昂道:“我不会不认输,何况我只是输在不及你没品。”

他说罢,摺起袖子准备倒立绕校一圈,秦心兰发现叶明希还是死死地盯着她,便俯身柔声对他道:“明希,你不用担心,以后都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叶明希没说话,秦心兰见气氛有点僵,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他却突然跑开,冲进校务处里去,把她的手硬生生晾在半空。她不以为意,把手收回来掠掠长发,笑得煞是美丽。

不少好事的跟着叶明希跑进校务处,只见他一手抓起电话,另一只手飞快按下一串数字,然后双手紧紧抓着话筒,神色凝重地等着线路接通。

要是死物也有感觉,那话筒大概早就痛极尖叫了。

嘟嘟……嘟嘟……

“喂,我是钟漫……”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松了口气,正要把电话挂上,耳边听到的却又让他的手抓得更紧──

“我现在不能接听你的电话,有事请留言吧!”

讯号音响起,他没像其他人般录下口讯,只是呆呆地听着答录系统运作的声音。她给他这个电话,他打了,却找不到人……他飞快地挂上电话,然后再按下那串记得牢牢的数字,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喂,我是钟漫……”

连续打了几次,旁边的人都不耐烦了,他却一个迳儿地按着,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像是次数愈多,不在的人就能出现一样。

他记得,就是因为他不够耐心,打了两次就放弃,结果父母驾车失事的确实地点,救援人员用了三个小时才寻得。父母被抬出来之时,手机还电量充足地显示着有两个未接来电。

如果他肯耐心点,如果他肯再拨几次,或许救援人员循着铃声很快就能找到人,他的父母也不会……

内疚蚕蚀了他无数日夜,他不会再让自己放下话筒,不会再让他的亲人离他而去!

这时上课铃响起,明知道应该回去上课,叶明希仍是雷打不动地一次又一次按着,旁人被他这种执着吓到了,若不是烈日当空,还真会以为他被鬼附身。

见他着魔似的打电话,大家也不愿走了,一起站着等待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原本正去上课的也被吸引进来,校务处顿时挤得水泄不通,只有叶明希旁边还留有点点空间。

本该去上课的秦心兰和张勇也闻风而来,见到叶明希的模样,张勇走过去一把按着挂线钮问:“你在打给谁?”

叶明希没理他,右手拨开他碍事的手,只是他人小力弱,哪里是张勇这壮汉的对手?两人正争持不下,秦心兰插话了:“张勇,你说过不欺负他的。”

“用你的屁股想想,我哪有答应过?”张勇得意地笑,他早知道秦心兰不怀好意,哪可能轻易封死自己的后路?“我只答应倒立绕学校一圈,既然绕完,这场赌局自然结束了。”

“你!”她气结,没想到一向要面子的张勇竟然耍赖。“你不守信用!”

“我什么?你要斗没品,大爷我会输你?”他哼了声,转回去跟叶明希道。“小子,你家人没事,别打了。”

可叶明希理像是没听到似的,没拿话筒的手不断大力拍打张勇碍事的手,想要把他赶走。张勇忍着那点小痛没让,叶明希急了,牙关咬得死紧,双手死命去拉开张勇,旁边有些人看得不忍心,想要去劝,但被张勇扫了一眼立刻吓得缩回去,噤若寒蝉。

张勇气他不信自己的话,牛脾气也上来了,半点不让。“都说没事了,你还打什么?!你是上了秦心兰的当!”叶明希一个劲儿打电话,不就等于证明秦心兰的计策多有效吗?不就显得他张勇很可笑?

叶明希见打不开他,干脆连脚都用上了,可是张勇皮粗肉厚,岂是他那小小的腿能踹得动的?

正自争持,原本寂静无声的电话震天价地响起!

张勇惊得手一震,电话被扫落地上,想是碰到了通话键,一把声音传到众人的耳中──

“喂,我是钟漫,请问是谁找?”

听到这个名字,校务处的众人眼前一亮,张勇想去捡的手也停住。

“喂喂,有人吗?”刚自会议溜出来的钟漫回电,发现接通了没声音,不禁皱眉。“这怎么回事?”正要挂线,忽然想到什么,把电话贴回耳边,急问:“是明希吗?你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找我,出了什么事吗?”

“钟漫,会议还没完,你赶快回来!”上司林诚发现她去泡杯咖啡去了半天,打开门见她竟在电话中,微恼地吼她回去。

“好,我马上来。”钟漫应了声,见林诚缩回会议室,左思右想,大着胆子奔回座位,自包里翻出弘文中学的资料,一看到电话号码相差不远,便肯定是叶明希打给她没错。“明希,我知道是你,你是不是被欺负了?要不要我现在去接你?你把电话交给其他同学跟我说?找老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好不好?”

“钟漫!”林诚再次走出来,对她使出狮吼功。“你再不进来就滚出公司!”

“这……”钟漫看了看电话,又看了看进行中的会议,把心一横对林诚道:“诚哥,我家里有点事,可不可以……”

“有事?你现在走了,里面的客户咋办?到时不止你家里有事,公司也会有事!”这客户一直是钟漫负责的,其他人根本不知底细。

“但是……”

见钟漫还在犹豫,林诚决定使出杀手锏:“你年终花红是不是不想要了?”这公司谁不知道钟漫经济拮据,只要有钱的任务她就会下死命冲,最高记录是把一个月才能办妥的东西,硬是不吃不睡三天赶出来了。

钟漫很是挣扎,是啦,钱是很重要啦,但叶明希以前从未试过打电话给她,现在竟然明知她在上班还打。他这么倔强独立的孩子,要不是情况危急,绝对不会向人求救,她应否为了接近五位数字的年终花红弃他不顾?

“这……”她左思右想,正要开口说出决定,手机里突然传来弱弱的声音:“我没事。”

叶明希蓦地开口,他身边的观众顿时张大了嘴,下巴咚咚咚全掉地上,好几个还难以置信地拿手颤抖抖地指着他,如同见到外星异形一样。

好一阵沉默,最快回复过来的是张勇,他想起自己开的赌局,咧嘴笑得欢,底气忽然又足了,挑衅地瞄了秦心兰一眼,得意洋洋。

“你真的没事?那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虽然叶明希一直不说话,但钟漫心里早已猜测过无数次他不是真哑,这时他忽然来电,忽然开口,她觉得事情应该很严重,顾不上追究他为何一直装哑,只是追问他的安全。

“我没事。”叶明希只重覆这句话。

钟漫还想说什么,那边林诚又再吼,她实在不能再聊下去,决定暂且相信他:“没事就好,午休时间该完了吧?你快回教室去吧。”

叶明希对着电话乖巧地点点头,一直等到钟漫挂线,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也没看旁边的人,自顾自离开,听话地回教室上课去。

没一个人拦他,大家都被他的举动震住了,凭他现在这呆模样,谁会想到刚才发疯似的打电话,还红了眼差点和张勇大打出手的,就是眼前这个小乖乖?

果然是会吠的狗不咬人!

秦心兰心里骂着,她杀了张勇的威风不到一刻钟,叶明希竟然开口讲话,这可不是助长了张勇这大庄家的脸面么?想她做了千般举动也没能让他吱一声,张勇凭蛮劲就办到了,这可不是给她难看么?

眼见张勇的神色愈来愈惹人厌,她强装宽容地笑了笑,直到转身离开时,步履仍很轻盈,只有背对众人的铁青脸色,才显出她是多么不甘。

“我不会认输的。”她暗暗握拳。“总有一天,整间学校只唯我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