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原本如此,如果你胆怯了,那么胜利也不能称之为胜利。

车阵眉头紧锁,自己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征战一生,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自己确实可以大手一挥,双方混战一团,胜负听天由命。可对方所说的话句句在理,如果当真一战,无论是胜是负,是生是死,齐都城毁于一旦,的确不是他所想;黎民百姓无辜被屠,的确不是他所愿;双方数万乃至数十万将士命丧疆场,也的确不是他所意。可是如果真的撤兵,至少现在车阵还说服不了自己。

“子书将军,老夫尚有一事不明,虽然你统领大军,兵临城下,就这么肯定车某一定会给你让路?或者说,你就这么有把握打得赢我?”

“老将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晚辈不敢说有十足把握可以凭借武力攻下齐都城。只是……”

“只是什么?”

“至今,齐都城城门已破,老将军地利已失,我军则占尽天时、人和。晚辈斗胆,请问老将军可有把握打赢眼下这场仗?”

车阵看着子书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禁心头火起。暗想着小子笑得如此纯真,心机却如此深沉,缓缓说道,

“这不算你一定战胜的理由。”

子书早就预料到仅凭一点难以说服车阵,于是继续缓缓说道,

“在之前数月中,与老将军交手三次,天明军队两胜而一负。老将军的一胜,仅仅是把我攻城的土山打掉,并没有对我军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如今我方士气正盛,而你方士气低落。作战,靠的就是勇气。敢问老将军,此种境况,可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车阵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有些底气不足,可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金身不破”的神话被眼前这个略显无耻的小辈打破。可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亲变化,

“这也不算你一定战胜的理由。”

子书听罢,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兀自的笑了一下。心想这老头还真是个宁种,顽固的够可以,明明已经开始低头认输,可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不过子书也暗暗佩服车阵,到底也是忠臣良将,稳重,识大体,又是一个胸怀坦荡的仁义之人。可立场不同,眼下的境况也不是子书该佩服敌人的时候。子书只得拿出自己最后的杀手锏,嘴角上划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意,

“老将军!如果单单凭借这些,晚辈可能也没有绝对把握打赢老将军。此时,从瓦伦要塞贵国王子的援军恐怕正在赶来的路上吧。”子书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车阵。车阵依旧还是一副石像一样的表情,只是从眼底闪过一丝的震惊,稍纵即逝。而这极为细微的变化,子书则尽收眼底,不禁一阵心头狂跳,继续说道,

“晚辈想和老将军透漏点军事秘密,韩谷秀的援军到不了齐都城。”

“啊!”

车阵虽然早就预料到这种可能,但心里上一直不愿意承认这种可能的存在。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认,输给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又立刻已是到自己的失态,旋即回复了平静。仔仔细细的观看子书身后黑压压连成一片的骑兵。而这一眼,也恰恰证实了他的想法——那个三刀震死吴敢当的黑甲“煞神”并不在敌军当中。如果他猜得不错,应该也不在敌营或是齐都城中的任何一处,而是在拦截瓦伦援军的路上。

秋风萧瑟,让所有人逐渐的从烈焰通天回到了让人瑟瑟发抖的现实。人心,都被秋风吹得七零八落,又被无情的战火炙烤。试问,真正想在血与火之中与素昧平生的人刀兵相见,有多少人真的愿意呢?

你不愿意,我不愿意,子书不愿意,车阵当然也不愿意。

车阵已经清清楚楚的意识到大势已去,自已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也终于变成了事实。在似乎无休无止的对望中,车阵的豪气逐渐的减退,减退。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年逾花甲,垂暮之中的老人。良久,车阵无奈的低下头,叹了口气,紧接着调转马头,缓缓的远离子书。轻轻的招了一下手,用依旧低沉苍凉的声音说道,

“传令,撤军!”

车阵命令一下,所有阵营当中一片哗然,议论纷纷。他们不惧生死,却也隐隐的感觉到了车老将军的无奈之举。

“车老将军!子书寻替齐都城,替齐都百姓拜谢将军仁义之举。如若有缘与老将军再见,子书寻期望不是在战场上。”子书寻对着车阵的背影,十分恭敬的施了一礼,此刻的他,的确是字字肺腑。

车阵并没有回头,他的确不愿意承认失败,可又不得不承认失败。如果按照子书寻所说的,这应该叫撤军而不是投降。可撤军和投降真的有什么区别么?如果真的有区别,只能说撤军是在心理上输给了对手,而投降则是既输给了对手也输给了自己。

“子书寻,你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如果有缘,期望能和你再一较高下。”车阵兀自的想着,带着陆续从街头巷尾中走出的士兵,缓缓的消失在齐都城的影子之中。

车阵率军行至齐都城外五十里时,隐隐看到两侧的树林中,旌旗招展,衣甲鲜明,也证实了子书寻所言非虚,不由得又叹了口气。猛然间,车阵又想起齐都城内两人交马相语的时候,子书寻的一举一动——子书寻的确把长枪戳在地上,以示并无战意,可他的左手却按在腰间的佩剑之上,随时都可以趁我不备,要了我的命。而且子书寻身后的那个身穿蟒袍的将军,一直手握长刀,全神贯注的关注着我方的一举一动,随时都可能攻过来。原来子书寻这小子是两手准备啊!看来今天老夫是实实在在被小辈摆了一道,这次是输的心服口服啊。

与车阵的落寞相比,齐都城内却是一片欢腾。用最小的代价就拿下了齐都城,换成谁也都高兴得鼻涕泡连天。然而,欢呼声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依鸣的高声叫骂所打断。

“他娘的!竟诳老子。那他娘的有援军,那他娘的又仗打。子书寻你这小兔崽子,还有沙林,老子活撕了你们俩。竟骗老子,你们庆功,老子蹲树林,太没天理了。”依鸣带着人马骂咧咧的冲进了齐都城,直接在南门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不知道从那翻腾出一个酒壶,咚咚咚的喝了个底掉。就大咧咧的躺在路边晒太阳,等着子书和沙林来找他。

子书得到了依鸣率军回城的消息后,脸上立刻没了笑容,急匆匆冲出营帐,跨上战马,直奔南门而来。到了南门,子书看到依鸣居然躺城门楼边上呼呼睡大觉,气得都快吐血了,上去就是一脚,

“谁让你回来的!”

依鸣揉了揉稀松的眼睛,脑袋一下子混乱了,被子书踹了个莫名其妙。

“怎么了!你大张旗鼓的庆功,还太娘的诳我说有仗打。”

“谁让你回来的?你动动脑子啊!”

看子书火烧屁股的架势,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不禁也开始打怵。难道真的哪出问题了?

这会子书不理傻呆呆的依鸣,自顾的开始调兵遣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而依鸣看了子书的所做之事,一拍大腿,立即回过味来了。“啪啪”的抽了自己俩嘴巴,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这么糊涂。翻身起来,跳上战马,就要出城。只是在他跳上战马的一瞬间,结果已经如他所想,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

依鸣并不是庸才,应该可以说也是一个天才。胆识,谋略都要高人一等,武力更是强悍的一塌糊涂。人往往都是如此,恃宠而骄,依仗自己谋一方面的才能,而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事。依鸣也恰恰逃不出这个怪圈。正因为过人的功夫和嗜战的个性,让他往往忽略了自己还是一个战术家。而这样的忽略,很容易让人丧命,或是手下人的命。

看着西门外,地平线处突兀的一人一骑,依鸣后悔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