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司马德文的信息,早在他进来之前,王神爱已经讲给路强听了。

据说这个便宜老弟年少时常以射马为乐,后来有人告诉他,你姓司马,用弓箭射马是为不祥。司马德文至此幡然醒悟,从此开始一心向佛,现在是个铁杆佛教信徒。

虽说路强的那位前身是个白痴,可司马德文这个弟弟却没对兄长有半点歧视,始终敬爱有加,也算十分难得了。

路强倒也相信从前他们哥俩的感情很好,不过事关生死,现在却也不能把实情告诉他。

从小顺子将司马德文领进来之后,路强就还像从前一样,坐在那里对着司马德文傻笑,也不说话。

而司马德文在进来看到坐在床榻上的兄长之后,不由愣住了。人还是那个人,可他却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瘦了?嗯!是有点,不过在皇兄身上似乎还有种别的东西,一种很陌生的东西。

眼见司马德文紧盯着丈夫不说话,一旁的王神爱怕他看出什么,忙道:“琅琊王这是怎么了?不认识你皇兄了吗?”

虽然感觉不对,不过终究是没看出什么,听到皇嫂的话,司马德文猛然想起他们兄弟现在的处境,不由悲从中来,未说话之前,眼圈先红了。

躬身施礼,哽咽着道:“臣弟无能,累得皇兄受苦了,皇兄这些日子可还安好?”

他知道兄长连冷热都不知道,所以这句话是对着王神爱说的。而同时这句简单的问候也让路强更加看重他。

古代小说中常说天家无情,为了皇权,父子、兄弟常常都是当面相亲相爱,背后捅刀子,可这在司马德文身上却一点没体现出来,难得啊!

王神爱看了傻坐着的路强一眼,不用刻意假装,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爱恋,在司马德文看来,却还像从前一样,满是无奈和悲伤。

同时心中更加肯定外面的传言不实,兄长的病明明还没有好,不然皇嫂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皇兄的。

只听王神爱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可安好的,还不是老样子,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司马德文也叹了口气,想安慰皇嫂几句,可想了半天,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半天才道:“现在朝廷上下都唯桓贼马首是瞻,臣弟...臣弟...”

王神爱柔声道:“你皇兄虽不会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明白琅琊王的关爱之情,天色也不早了,琅琊王请回吧!免得桓贼的党羽猜忌”

司马德文当然知道这里不能久待,站起身施了个礼,转身要走之际,忽然想到此一别,又不知什么时候能见面,忍不住回过身趴在路强脚下。

哭着道:“皇兄保重,臣...臣弟去了...”

对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兄弟,路强差点没忍住,直到司马德文站起身走了出去,在小顺子关上殿门之后,才长长出了口气。

真是个好兄弟,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补偿他。

司马德文从殿里出来后,突然惊奇地发现,刚刚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居然都不见了。

四下看了看,仍没看到人影,估计他们是自己走了。想起刚才诡异的场面,不由摇摇头向外走去,暗想,这世上那有什么鬼怪?不过是疑心生暗鬼,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此时已经稳定住情绪的卞范之正犹豫着要不要带人冲进去,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谁也不敢说废帝现在是什么样?他回去也无法向桓玄交代。

谁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似乎是几个时辰,也好像只有一柱香的时间。眼看太阳已经逐渐西斜,落日的余晖洒在永安宫深红的大门上,反射出暗红的光芒,在树荫和房檐的映衬下,更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等待进食的怪兽。

别说卞范之自己犹豫了,现在即便他下令硬冲,怕也没几个人敢跟着进去,谁不怕死啊!

就在这时,那扇仿佛有生命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在卞范之等人惊恐的眼神中,就见司马德文施施然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而随后,那扇门又自己关上了。

司马德文自己出来了,那个老道呢?

卞范之等人躲的远远的,直到司马德文走近,才敢靠过来。

“石阳县公,平固王怎么样?怎么只有你自己出来了?老道呢!”

司马德文冷冷地看了卞范之一眼,对这些乱臣贼子,他是深恶痛绝的。淡然道:“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至于你说的那个道士,我没见到,不知是不是被鬼吃掉了”

司马德文在出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既然都说这里闹鬼,那就索性帮着皇兄瞒下去,这样就没人敢来打搅皇兄了。

“石阳县公,你好大的胆子,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这么同我说话,想找死不成?”

什么人都敢在老子面前撒野了,老虎不发威,还真当老子是病猫了。

被闹鬼事件搅得焦头烂额的卞范之真的有些怒了。

司马德文微微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平时一向胆小,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

卞范之被司马德文的举动气得浑身直抖,不过司马德文毕竟曾是前皇弟,想要动他,必须得桓玄点头才行。

回头就给你安个谋反的罪名,看你还嚣张不?

眼看司马德文已经走的没了踪影,卞范之不由发起愁来,该怎么去向老大交代啊?

“大人快看,门又开了...”

手下人的呼喝,打断了卞范之的愁思,扭头一看,却见天松老道飘飘然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脸成竹之色。

看到天松,卞范之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奔过去,急切地道:“道长,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天松向旁边看了一眼,见殷仲文的手下正指挥一群人在搭建祭坛,殷仲文却并不在场。

压低声音道:“大人可速去向陛下禀报,司马德宗还是原来那副样子,恶鬼虽另有其人,不过却始终围绕在他身边,虽说暂时已经被我制服,却必须尽早让司马德宗离开建康,否则恶鬼一旦脱困,皇城将永不会安宁,而下次贫道也将无能为力了”

卞范之听完天松的话不由一愣,这不正是自己所想吗?这老道干嘛这么帮自己?自己好像也不认识他啊!

眼见卞范之这副模样,天松微微一笑,道:“贫道日后在京城还需大人多多照看,具体原因,大人日后自知”

老道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越发让卞范之疑惑不解,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老道确实是在帮自己。

点点头道:“今日之情本官记下了,来日一定有所回报”说完转身带着手下离开了。虽说这次没有亲眼看到废帝的样子,不过他相信老道不会骗自己,更确切地说,他确实也没有胆量走进那个院子。

看着卞范之的背影,天松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永安宫内,路强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在看着赵休。

“你说那老道是来帮我脱困的?你以前认识他吗?还是我从前认识他?”

赵休双手一摊,道:“老奴可以保证,不论是主子还是老奴,从前都不认识这个老道”

“那他凭什么要帮我们?”

“主子和老奴那些手段都已经被他识破,如果他有意加害的话,现在桓贼的人马恐怕已经杀进来了”

听到这,路强越发的糊涂,他可是从不信天上会掉馅饼的好事,可正如赵休所说,自己装神弄鬼的把戏已经被老道识破,老道若是想害他的话,随时都可以禀报给桓玄,到时自己怕真的要变成鬼了。

那他为什么要帮自己?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忠君之士?可自己都混成这妈妈样了,还会有什么忠贞之士吗?

路强不由摇头苦笑,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不妨相信他一次。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等”

路强再次苦笑,真是个好主意,就目前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永安宫外,得了手下人汇报的殷仲文,此刻正脸色阴沉地看着天松老道。明明是自己请回来的人,怎么和外人穿一条裤子了?

似乎知道殷仲文为什么不高兴,天松老道也不辩解,探手在怀中掏出一副绢布来,递给殷仲文。

“大人看看这是什么?”

殷仲文也不知道老道要给他看什么,沉着脸,下意识地接过天松递过来的东西,展开一看,眼光顿时就被上面的东西吸引住了。

这块绢布确切地说应该是张图纸,上面绘制了一个座椅样的东西,不过这个座椅却是可以四面旋转的。

殷仲文脑筋甚快,立刻就明白这是天松让自己进献给皇帝的,想着皇帝得到这东西时的龙颜大悦,心中因为天松和卞范之密谈带来的不快,顿时消散了不少。

不过还是故作生气地道:“道长可否告诉本官,道长与那卞某人所谈何事吗?”

天松微微一笑,把刚刚对卞范之说过的话又对殷仲文说了一遍,然后道:“司马氏已是昨日黄花,在那里看押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让皇宫安宁下来,贫道可以向大人保证,从今夜开始,这皇宫之内,再不会有鬼怪出现,这下大人可满意了吗?”

对啊!这司马德宗本就是个废物、白痴,就是给他人马,他也统领不了,只要让他远离人们的视线,早晚会被人遗忘的。

而我作为这次驱鬼功劳最大的人,当然还是最受皇帝欢心了,到时再把这东西送上去,何愁今后不青云直上?

想到这,殷仲文顿时喜笑颜开,拱手道:“道长恩情,本官铭记在心,今后定有所回报,哈哈...”

“贫道在这里先谢过大人了”

天松也笑了,细长的眼睛里精芒闪烁,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