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琴声一夜夜无寐
是琴声，不知起于何方，在夜风中流传。
琴声本不伤，无伤，却为何引出了那么多人的悲伤？
魅夜，深幽，静谧，思无寄。
宫灯昏黄，瑶宫终于恢复平静。宫女们守外面，都不敢出声。
代子也只能在寝殿外面守候，听到里面的琴声，才稍缓了紧张的情绪。
刚才真是吓死她了。大王怒气冲冲地走出了瑶宫，她忙跑进寝殿，发现夫人衣袍凌乱，秀美绝伦的容颜尽是悲凄之色。她不知道该不该上前，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那个受伤的女子。也许这时候，她说什么都无补于事，不如让夫人独自安静一下吧。
夫人抚琴了，她从未听过夫人的琴声，也不知道琴声有这么悲伤的。
夫人已是大王的女人了，夫人心里能不难受吗？——
申屠释出了姚艳的寝宫，本来打算回自己的寝宫，脚步却不听使唤地绕到了瑶宫附近。禁卫将军铁护见了他，劝道：“大王，夜来霜冷，请回宫吧。”申屠释“嗯”了一声，却走向不远处的亭子。
站在亭子里，望向瑶宫，他能看见那温暖诱人的灯火，却看不见她的身影。
母妃的瑶琴并非靠窗放置，因此他望的那扇窗上不会有她的身影。
然而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见到她的身影。希望能陪在在她的身边，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突然确认的感情，让他措手不及。也许是自欺太久了吧。
母妃在天之灵安宁吗？不知母妃温柔的笑容，能否让他稍释重荷的。
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有了这样的心思，还能得到宽恕吗？
王室子弟，兄弟众多。在众兄弟中间，申屠释自小并不很受重视。因为他没有身份显贵的母妃，尽管他的母妃美丽绝伦，备受父王宠爱。然而，靠世家大族支持的王室是不能为所欲为的。他出生不久，母妃便自请移居瑶宫，一座偏僻的宫殿。母妃有意冷淡父王，甘愿成为失宠妃子，为的是避免成为众矢之的，为的是不卷入后宫不见刀锋的血腥，终究为的是保全她心爱的孩子！
申屠释背转身，闭上眼睛，稍稍逼退心头的酸楚。
铁护脸色森冷如铁，侍立在亭下，看着申屠释的背影，握紧了佩剑，咬着牙，生生压下内心的恨意。
为了她，他护卫在申屠释身边十年了。而她，却这样纵然申屠释，纵然一个负她的人。
为了让申屠释继位，她费尽心机；为了让申屠释放心，她求姚丞相放权；为了让申屠释有子嗣，她忍受着别的女人……
为了申屠释，她付出了多少？为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吗？
艳儿，让我杀了他！
铁护握剑的手动了动，幽冷的光在眼眸一亮，却又很快地暗沉下去。
不，如果他杀了申屠释，姚艳定不会原谅他。
申屠释茕茕孑立，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琴声似要穿透这暗魅的夜空，那样的恨意，那样悲伤，那样的绝望。曾经，母妃也操这样的琴声……
无需设案，无需熏香，一扇窗户推开，窗外夜色凄迷如水，月光惨淡。母妃缓缓回身入座，轻挑琴弦……
琴声吸引了醒来小解的小王子。小小的男孩粉妆玉琢，活泼任性，定嚷着奶娘放他去母妃的寝室。小男孩悄悄站在了在寝室门口，歪着脑袋看抚琴的母妃，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困惑。母妃一袭素裙，长发披散，美丽得如奶娘故事中的仙女。他小小的单纯的心，却无法猜透仙女眼中的哀伤，无法解释她眉间若隐若现的一段愁。
他在门口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母妃发现了他。
“释……”母妃急忙走过来抱起他，语气心疼而又责备，“怎么又不听话了？”
小男孩已浑身是冷，被母妃的温暖包围着，他久久不愿出声，小脸埋在母妃温香柔软的胸前，许久才仰头问道：“母妃为什么不高兴，可否告诉孩儿？”
小小男孩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如鹰。他耐心地等待着。
母妃脸上的温柔凝了片刻，片刻忧伤之后，又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母妃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轻柔地笑道：“释儿以后乖乖的，母妃就会高兴了。”
“真的吗？”小男孩拉着母妃芬芳的发丝，发丝在他指尖柔滑无比。看到母妃点头，他一脸兴奋地保证：“孩儿一定会乖乖的！”
“真实母妃的好孩子！”笑逐颜开，似乎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母妃轻轻地与孩子碰额头，又轻捏一下他可爱的鼻子，“嗯，母妃最爱释儿了。”
“母妃——”小男孩欢喜得无以复加，胡乱亲吻母妃的脸，逗得母妃“咯咯”直笑，小男孩趁机撒娇：“母妃……，孩儿不要陪太子哥哥读书。”
母妃皱了皱眉，“释儿刚才还说乖乖的，这会儿就不算数了？”好像微微恼怒。
小男孩低着头，沉默半晌，小心说道：“孩儿不要离开母妃……”
微叹一声，母妃轻吻着孩子的脸颊，伸手抱紧孩子，小巧下巴蹭着孩子的脑袋。悠悠的目光探向窗外的夜空，母妃轻叹道：“母妃也舍不得释儿，可是……”
母妃那样的无奈，懵懂小男孩又怎么会明白，他只是牢牢记着母亲的话，牢牢记着。
母妃并不教他去争夺什么，只希望他长大后能够自保。母妃不会想到，当年的懵懂小男孩会在她死后迅速成长，不但学会了争夺，还懂得了百般算计。一双本算澄澈的眼睛磨砺得如鹰隼般锐利狠绝，小小的单纯的心早早关闭，除了母妃，没有对任何人真正敞开过。
他牢牢守住了那份无法逾越的美丽，他的眷恋只留给那样一张脸，胞弟申屠雪有一张相似的脸，如今又有个女人长了一张更加相似的脸。
当初遇上那张相似的脸，他自己也很意外。然而更在意外的是，他居然会对那个女人有了爱，一种不一样的爱，一种易生嫉妒的爱……
那个女人曾经问他：“你能告诉我，我长得真的很像你的母妃？”他竟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很像，没有人比她更像。
那么，他要她做他的如夫人，又是多么眼中的犯忌！
此生他还没有真正害怕过什么，却就这样惶恐了。他惶恐，他确实爱上了她。
这种爱，与对母妃的爱，到底有什么区别？——
今夜，姚艳已经无心打听他的去向。随他去吧！今夜，她向可自持的心，失控了。
原来，戏落幕后，是他的喜剧，她的悲剧！
琴声来自何处？能否安抚散戏后这徒留的断肠人？
她从来就自诩女中豪杰，虽不是金枝玉叶，却胜似那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
她是权势盛大的姚相的掌上明珠，是老氏族后裔，也是皇亲国戚。从小聪颖机智，丝毫不输男儿。容貌是她的利器，晖国第一艳，让多少王室子弟垂涎欲滴？他却是唯一一个不为所动的人。
他是申屠释，在王子中排行第三，有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似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她选择他作为游戏对手，她喜欢他的冷酷，喜欢他的带着讥讽的笑容，喜欢他桀骜不驯的样子，喜欢他……
然而，她却不知道他是不是一样喜欢她。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内心藏着一张无法超越的脸，他母妃瑶姬的脸！原来这么多年，她只是他的游戏伙伴，他的搭档，哪怕她成了他的女人，他的心也从未真正为她敞开。
她恨，却不能打败占据他心的女人，因为那女人已经死了。难道要得到他的爱，就只有改变自己，努力去靠近那个女人？
不，她姚艳从来就只是自己，为什么要改变！她不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申屠释也一样！
为了他，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助他得到了王位，就等着他为她征战天下。这是他当初的承诺。
然而，若他的心已给了别的女人，她要这个承诺又有何用？
不，她要这个承诺！这是他对她唯一承诺。
至于那个女人，万不得已，她会杀了她！
富丽的寝宫，寂静幽深，烛影摇红……
申屠雪本来就睡眠浅，今夜好不容易入眠，却梦中辗转，以致真的醒了过来。
申屠雪拥被坐起，微微调整心绪，渐渐地在寂静的夜空中辨出了几许琴音。细听来，那琴音似乎随心飘洒，不合任何曲子的节奏，显见抚琴人心思复杂。这样的烦乱，又何必抚琴呢？
“霁月？”申屠释唤来外间侍夜的女官。霁月持烛进来，身上披一件素衫。放好蜡烛，霁月勾起帐子，立在床前，望着她熟悉无比的面容，心下颇为担忧，“王爷好不容易睡着，怎么又醒来了？”
“嘘——”申屠雪示意霁月静听，“这琴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霁月摇摇头，欲起身往外探听，却见霓虹披着水红外衣飒飒进来了，“霁月姐姐不用去了，是从瑶宫传出来的。”
霁月微微一笑，站到霓虹身边，对申屠雪道：“霓虹丫头毕竟是习武的，耳朵比我好使多了！”
“吵到王爷了？”霓虹转身就要出去，“我去说说……”
申屠雪忙阻止道：“没事的。你们都去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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