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海上天光转成幻
七月流火，一切渐趋平静，萧瑟。
很多时候，雪陪着元葳，只是沉默。她需要这样的沉默，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试图与她分担。与其让她一个去咀嚼那彻骨的悲痛，他宁愿与她一同哭泣。然而，他不能哭泣。
“你带我去海边，好吗？”元葳握着他的手，目光乞求着他。
“好。”雪不假思索地答应，感觉她目光稍稍放松，恍惚而凄楚。
雪轻轻问道：“为什么要去海边？”
元葳别过脸去，默默流泪。
将她削瘦的肩拥入怀中，雪在她耳边柔声道：“想哭就哭出来。”
元葳哽咽着，任热泪打湿他雪白的衣襟，抓着他的衣襟，心痛得麻木了，心死了，她却不能死去。她再也见不到郑宇了，她活着，却再也见不到他了，为什么？上天为什么如此惩罚她？她终于尝到了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滋味了。
任她呜咽哭泣，雪抚着她的发，说不出的悲伤。原以为世上最不幸的，是自己，多年的病痛折磨可变为习惯，有谁尝过等死的感觉吗？所谓的洒脱，只是自欺欺人，他很早便学会了掩饰，直到遇见她，在她悲悯的目光下，他无所遁形，也无需遮掩，他一直认为，她懂得他的无奈，只有她懂得。
又一滴泪无声滑落，雪为她抹了泪，轻轻拥着她，“元葳……”
“我要去海边……我知道他不会丢下我……他说……要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他怎么舍得丢下你，还有你和他的孩子，他会永远陪着你。”雪深吸了一口气，抑住胸中的翻滚，手不自觉地轻抚着她的长发。
我也会陪着你，在有生时日……
“他还不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我想去告诉他……”
“我带你去。”雪低头，见自己胸前一片泪湿，抬起她的脸，柔声道：“你不能再流泪了，这样会伤了眼睛的。”
元葳看着他，点头：“嗯，我不哭了。郑宇说，有他在就不让流眼泪。”
见她说“不哭”却泪流不止的样子，雪的心都快碎了，捧着她削瘦的脸，“元葳……”
那个男子坠下了万丈深渊，尸骨无存，王兄派人寻回来的，只是衣上挂下来的一快血锦，元葳贴身放着，每每捧着痛苦，声噎泪竭。
她坚信，郑宇会在海上等她。她说听见郑宇唤她“元葳”，她听到了，她听到了！
所以，她要去寻找他，她要去找回“生生世世”的约定。
“他从来都不会言而无信的。”她知道，她知道的……——
她要去海边。
申屠释约略知其故。
她想去的，是南隅郡的海边。在那儿，她曾和郑宇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他就是在她最快乐的时候遇见了她，从此她阳光般的笑容，她快活的身影，住进了他的心底，回来后辗转反侧，他终于忍受不住思念，以致刚刚登基，便急不可待地发动了对东楚国的战争。
他不是不知道，她是东楚国东侯的夫人，一个有夫之妇。然而，对她，他势在必得，彼时心迷气盛，全然不顾后果，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一步步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夜色深沉，凝视着睡着的她，申屠释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很长一段时日，他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某种程度上，他是得到了她，也很快失去了她！
她留在他身边，遵守承诺，她努力过，他却从未得到想要的笑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帮她自欺欺人……
事到如今，他要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一夜无眠。次日，侍卫整装，马车列队，护送他们去海边。
申屠雪一身素衣，精神稍好，携元葳蹬车，明知不合礼，然而此时谁还会顾得上这？
安置好元葳，借拉逢车帘之际，雪看到一身侍卫装扮的申屠释。
申屠释默默站定在马车边，无人敢与他比肩，凉风一起，扬起他的衣袂，御道旁一片柳叶旋然而下，落在他脚边，寂寞而哀伤。
手握着帘子，申屠雪对上那道幽邃而落寞的目光，掩帘的动作停了停，见申屠释点头示意，这才收了手转向车内。
霁月让元葳坐舒服了，转过头来为申屠雪整理靠垫。申屠雪摆了摆手，见元葳手抚着隆起的腹部，头半垂着，似在想些什么。
莹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雪替她理了理素色披风，靠着她坐好了，“元葳，路上疲累，可靠着我睡一会儿。”
元葳抬眸，愣愣地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揽着她瘦弱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胸前，雪看着她憔悴的脸色，心里暗叹一声。这段日子哄着她劝着她，用膳时看着她含泪下咽，就寝时为她焚一柱安息香，这样下去，不知能不能支撑到她腹中孩子落地。
他还能陪她多久？
申屠释骑马。隐匿在侍卫之间。弃车登船，由长河转入大海。
大海茫茫，风平浪静。申屠释转出船舱，默默地看着船头孑然的身影。
一身缟素，茕然委地，她久久地伫立，碧海苍茫，无风不起浪，平静得令人害怕，如同她的表面。
碧蓝的海水，映着湛蓝的天空，不见云霞，不见她和他同看的云霞……
申屠释几次冲动地想走过去抱住她，哪怕下一刻就在她面前体无完肤，哪怕她会突然将他推落大海，——他害怕她这样的背影，太纤弱太安静了，她像是就要这样消失在人世……
雪也在船头，在离她不远处，同样的安静。
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元葳的脸，雪看着她哀茫的侧脸，选择了沉默陪伴。
船逆水而行，漂向渺茫，在渺茫的尽头找寻，她眼中一片空茫，海天之蓝浸透了哀伤，她脸上泪水姗姗，终于涌落……
见她沿着栏杆滑落，申屠释脚步才移，雪已上前搂住她，她倒在雪的怀里……
——此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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