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宿鹭眠鸥飞旧浦

初春的天空,冷云尚自厚重,暖风又徐徐爬来。同样的一片天空,要如何淡,如何远?

这次移驾春行宫,比以往提前了许多时候。

到达的这日已近黄昏,元葳感到特别困倦,也不管换了个地方,一着榻便睡下了。

早上醒来,闻到春草萌动的芬芳,眼睛尚未睁开,笑容已悄悄爬上眼角眉梢。

“早!”谁在她额头上轻吻?很像是郑宇。郑宇喜欢亲吻她的额头,但是习惯早起练剑,从来都是在她起床后,才回来为她梳头的。

元葳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神采奕奕的鹰眸,笑容渐渐淡褪。

心底泛起淡淡的失落,申屠释掩饰着,又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她明眸中的异样,无一例外地收在他眼底。

最初也不知道,为什么吻她的额头,会收到不一样的效果,后来想了想,便明白过来。见她又闭上了眼睛,申屠释试探着沿着额头吻她的眼睛,轻啄鼻子,最后停在她唇边。不知道她纵容的程度,只能适可而止。

元葳紧闭着眼睛。久违的温柔缱绻,她做梦都梦见郑宇这样吻她。

见她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申屠释苦涩一笑,继续在她唇边亲吻,极尽温柔缱绻,火热的舌一遍遍描着她诱人的唇,直到感觉她呼吸的紊乱,方轻轻撬入她的贝齿,曲臂半搂着她,他有些自失,却极力想象着郑宇接下来会怎么做。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从她的额头吻起,她也学会了这样的顺序。三年前扮演郑宇的那段日子,她曾那样示范过,当他从她的额头吻到唇的时候,她却不再让他前进,似乎她和郑宇也是到此为止。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们尚未圆房的时候,那个男人给了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去适应去习惯,直至渴望。

申屠释心里暗叹,在这方面,他确实应该向郑宇学习,毕竟郑宇成功了,让又不爱转变成了爱,甚至深爱。

沉浸在窒息的温柔里,元葳快要喘息不过来了,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热切而压抑的男子,尴尬自心底缓缓升起。

见她轻喘着,满脸通红的样子,申屠释真想用自己的方式把她吃干抹净。

元葳看着他,有些想笑,这样强势的外表和他的行动很不搭配。

见她似笑非笑的样子,申屠释心里有些不甘,指腹轻抚着她娇艳欲滴的唇,低哑着嗓子问道:“喜欢吗?”

元葳翻过身去,将一半的脸埋进枕头。申屠释低沉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想赖床吗?思儿昨日刚来,必定一大早就要嚷你带他出去看看的。”

他的手指在她如绸的发间穿梭,撑起的身子仍旧半拥着她。

想起思儿,元葳不想让思儿看到这个样子,猛然翻身,由于靠得太近,柔唇刚好曾过他的。

申屠释一愣,整个身子都似燃烧了一般。元葳大窘,急忙推开他,坐起身来。

大火已在眸中燃起,申屠释沉吟着,强壮的手臂揽着她,半晌他的嗓子还是沙哑的:“你……唉,算了。”放开了她,站起身来。

看着他转过身,阔步走了出去,高大的背影似有些落寞,元葳心里一阵紧揪,一瞬间悸动而复杂的心绪为满怀的愧疚所取代——

这里是偏殿。

昨夜她坚持就寝于偏殿,申屠释也不勉强,随她就寝于相邻的偏殿,反而显出格外的轻松。或许王宫也是他的束缚吧。

随驾行宫的大臣,每日照常来觐见,申屠释并不十分得闲。

一年之计,春耕为重。他登基四年有余,晖国农工商各业空前兴旺,军队强大本已是东方无敌,有经过这三年的休养,更为晖国日后称霸做着准备。

是的,他答应过她不再征战,然而由于三年前的嗜血之战,东楚国人一日也没有忘记耻辱和仇恨,四处寻找同盟。如今北部的北丘国已公然与晖国决裂,只是因为内战而暂时无力南下。

自东侯郑宇牺牲后,原本涣散的东楚国迅速抱成了一团,楚君虽年幼,其左相陈其昌却竭心尽力富国强兵,看来东楚向晖国复仇之日不远矣。

申屠释考虑的唯有元葳。她经历过战乱,不愿看到鲜血,只是他的为难,她真的一点也觉察不到吗?

春风渐染,芳草凄凄。

那些选自民间的少女,依旧留在春行宫。

三四年了,她们呆在这行宫,似乎只是为了等待他一年一幸。

樱花落尽的时候,她们送御驾回王都,然后伸长了脖子,盼着炎夏,盼着凉秋,盼着白雪,只盼到樱花再一次开放。

原本以为那个绝代风华的如夫人,永远都不会再随驾行宫了,她们兴许可以得到梦想中的宠幸了吧。然而,这三年来,他来的时候,都只独宿在如夫人曾住过的寝殿。或者看着她们在樱花树下翩翩起舞,他寂寞地抚琴,不奏那金戈铁马杀气腾腾的豪曲,一遍一遍地,只抚一曲采莲,曲终的变奏,委婉如斯,感伤如斯。

三年了,不知情愁滋味的少女,都已经长成待嫁的女子,容貌褪去丝丝稚嫩,更绽出成熟的娇美和矜持,然而为之情窦初开的人,依旧只在她们身上寻找对另一个人的记忆。

他在她们身上有一份坚持。那个绝代风华的女子,曾经劝他放她们出宫,那时已经看出她们的命运了吗?

对于这样一个男子,为什么她自己就能够不动心呢?

那年刚来到这个美似仙境的行宫,她们在樱花树下翩翩起舞,努力地想引起他的注意,却只见他对那个女子如何讨好,如何宠爱。她们知道,并不是自己的容貌逊于人。只是他眼中的风华只属于一人,为之迷醉的只有一个女人。就算这个女人不在了,他心中也容不下其他。

所以,她们的容颜,她们的青春,注定似这如海的樱花一般,只能一年一年地,凋落。

今年,又到了樱花将放的季节,她们远远望着御辇,看到御辇多了个人,是她回来了!

那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回来了,从此她们是否应该绝了念想,断了奢望?

“哈哈……”一阵笑声起,“姐妹们,快来看啊,这里的樱花开了!”如花娇嫩的粉衣女子,回头呼朋引伴,眸如春丝,任谁也看不出一丝不快。领头的女子叫宁瀛,昔日大胆随驾的少女,如今已成了这行宫的女官。

宫女们装扮大致相当,都是时兴的宫髻,浅绿的春装,如大自然的使者,在第一缕春风拂来的时候,便已恢复生机。她们笑着闹着,如出谷的黄莺。

宁瀛见到代子款款而来,忙迎接上去,行礼微笑道:“代子姐姐,你也来了!”

代子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宁瀛,几年不见,你越来越美了!”

“是吗?”宁瀛笑得很矜持,点漆似的眸子神采奕奕,不经意一丝失落掠过,娇嫩无瑕的脸上笑容却越发灿烂了。

“代子姐姐,这几年不见,听说你一直都跟随在如夫人身边,给我们讲讲吧!”宫女们聚拢来,将代子围在中间,大家都在了草地上。

代子清秀的脸上显出一丝神秘:“这几年啊,如夫人和我带着小王子,其实哪儿也没去……”——

坐在案前批阅奏章的男子,冷肃而神采飞扬,威严自他深俊脸上自然发散,挤压着四周的空气,他却似毫无察觉,依旧挥毫翻阅。龙袍在他身上威仪万方,华服在他身上华贵而不失雅致。

宁瀛侍立在一旁,注视着他修长的眉,如此,她可以稍稍猜出他的情绪。眉间微蹙,大概是对奏章上的事不满意,眉宇飞扬,应该是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吧。

默默地看着他,偷偷地观察着,心中竟滋生出一种甜,似蜜蜂钻进了蜜腺里,又似长了翅膀的蝴蝶,翩翩欲飞!

看完了最后一本,他大概想要拟一本奏章,提起的羊毫饱蘸,他挥笔而就,抬起头来,脸色肃然,唤了一声:“来人!”殿外内侍官领了旨下去。

宁瀛满脸笑容献上清茶,不热不冷,正如她手心的温度。

修长有力的手拿起温热的茶杯,申屠释轻抿一口,直觉馨香沁入心脾,不禁“嗯”了一声。好茶!自从雪走后,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这样的茶了。转眼瞥向一旁的宫女,触上那皎洁无瑕的浅浅酒窝,只觉眼前一亮,一丝讶异在鹰眸中掠过。

这宫女的酒窝,立时令他想起元葳。元葳深笑的时候,梨涡也会浅浅现。只是,他很少有机会见到她那样的笑容。

见他突然皱起了眉,宁瀛心里一紧,不觉收敛了笑容,柔声问道:“大王,茶太热了吗?”

“不。”申屠释再泯一口,又看了这宫女一眼,只见她眸如点漆,对这双眸子,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似乎在某个朦胧的月夜,遇见过这样一双眸子。

(今日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