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孤标傲世携谁隐

是一轮秋月。多了深秋的清冷,少了初夏的柔情。月光一样的明亮,一样的皎洁,现在却是月圆人不圆。

相府,元葳的行动并没有受限制。她住的房间,正是和郑宇第一次同住的那间。彼时的尴尬,已成今时美好的回忆。

那夜,他规矩地躺着,像个听话的孩子,眼闭着,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丝柔情。他的呼吸均匀,但他也许根本就没有睡着,也许和她一样,些许尴尬,些许不安,还有一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那夜,真的很静谧。夜色因了那月,也显得无比温柔。夜风轻柔,吹入窗户,带来淡淡的花香。元葳已不记得那夜宿在窗前的是什么花,只记得那时她的心舒展了,不安消弭得无影无终,她轻轻闭上眼,一切都那么惬意。未几,她听到他轻声起身,原来是去关窗户。也许是怕夜里着凉吧,他一向是体贴的男子吗?元葳看着他磊落的背影,微笑,“夫君,让它开着吧。夜色很好,不是吗?”他亦懂那夜的迷人吧。他笑着凝视她,“你喜欢的东西,真的很多,有讨厌的吗?”……

其实,元葳现在也答不上真正讨厌什么,她只是希望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好。

元葳希望,那个笑如春风的温润男子,很好,不会有事。

可是,时间就像沙漏里的沙一样,一点一滴地坠落,她的心也在坠落,坠落,却无底,变得沉重起来,焦急起来!

不行!她不能再等,否则,郑宇将会有事!

元葳突然站起身,疾步跨出房间,绕过游廊,只恨游廊太曲折太长!她要马上见丞相,见楚王!郑宇不能再等!

元葳通报求见,相府的管家却说丞相入宫去了,尚未回府。元葳沿着月光下的小径,走向相府大门,没有碰上阻拦之人。无论用什么办法,她都要快点拿到金蚕茧,马上赶回上原!

“哎吆!”对面痛喊。元葳已经到了相府门口,偏偏撞上一个人。

“元葳?”陈其昌就着大门上的灯火,看清了来人。“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他关切地问道。也奇怪她要出府,府里竟没人阻拦。他们只吩咐府里的人任她在府内走动而已。毕竟是王名难违!

元葳抬起脸,着急得不知该怎么说,一股酸楚感瞬间涌上心头,“陈兄,郑宇中的毒……不能再拖了!”她的泪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掉下,灼痛了她自己,却不知也灼伤了陈其昌。

晶莹而滚烫的珍珠,从怎样一双美目中滴落!他以前从未看到她掉过眼泪。

在涵雍学舍时,大多数时候,她的美目都是顾盼生辉的。她习惯嘴角噙笑,绝美的微笑,喜也笑,怒也会笑,有时深,有时浅。原本以为像她那样飘逸自如的人,怎么会有泪?几天看到了,才知道她也是会流泪的。

或许,笑时的她,只是因为未动情吧。那么,她现在为她的夫君落泪,自然是动了情……陈其昌不知道怎么,想到这,自己心里有种异样的不舒服。

俊俏的脸上写满不忍,眉宇间的剑气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陈其昌看着她拭去了泪水,恢复了常态,于是携她进府,“别着急,你先听我说……”

相府西面的一个小亭子。秋夜晚风阵阵,菊花清幽。元葳收腿抱膝坐到亭子的栏杆上,陈其昌就坐在对面。听陈其昌说了进宫劝谏楚王的状况,元葳已经安静了好多。她暂时也只能等待,希望今天那个失态的王上早些改变注意,希望璇玑能够劝动他,希望……,希望郑宇能等她。不要放弃希望!她不能放弃,郑宇也不能……

就这样陪她静静坐着,像当年在涵雍学舍一样。陈其昌记得,有一次不知怎么的,她似乎很不高兴,缠着她问她不说,逗她笑她也不笑,她独自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在那儿收腿抱膝坐着,独自治疗伤口,似乎别人都帮不了忙。他只能偷偷地跟着她,默默地陪着她。现在,他也只能这样默默陪她。刚才问她:“相信我吗?”她认真地点头。得到她这样的信任,陈其昌感到很欣慰。为了她,哪怕是得罪王上,也值得!

静静地看着亭子下的菊花,有思无思间,她感到身上多了一阵暖意。抬起头,正对上陈其昌关切的目光。看着他为自己披上的外衣,元葳有些失神,拉过衣衫将自己裹紧,对他淡淡一笑:“谢谢。”

这个看似霸道、尖锐、富于挑战的男子,也不乏温柔的一面。无意间将他拉进自己的情绪,好像不是一次了。心里有些许歉疚,她微笑,问他:“种菊花,陈兄是想归隐吗?”

“哈哈!”陈其昌笑着仰望天上的月光,“元葳,你知道吗?孟春自西陵回来的山路上,我听到山头的一声长啸,清越悠远,发啸之人的心胸就回荡在那山谷。我跟着也长啸了几声,却没有得到那人的回应,我非真正的发啸之人,未能回复最初的那声长啸。你知道为什么吗?”

元葳看着他满是苦闷的脸,道:“陈兄不必苦恼,人各有志。那人也许志在流水高山,无心世事。但你还胸怀楚国,‘志在游学’也是为了有朝一日报效东楚,对吗?”元葳想起他曾说过的“志在游学”的俏皮话。

“也许吧,无论如何元葳君还是其昌的知己。”在她对面坐下,他有些自嘲地笑着,“自小,父亲便教导我效忠楚国;长大后,入太辟学舍,与现在的楚王成为同窗好友,我们曾誓同匡扶东楚。但,人总会发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一旦发现了,就会有无限寂寥了。”

月色清冷,小小的菊花风中摇曳,亦显出无限的寂寥,虽然淡远了些。

元葳轻叹,那人体悟了茫茫宙宇之情,又能怎样?人人心中那片茫茫的原野,总难免一丝凄凉和寂寥。也许清淡如菊,无论生于锦乡,混迹市井,还是长于深山,总期待能有一个相知相伴的人。

傲视高标携谁隐,岛孤一样孰人知?

她就这样睡着了,也许因了半天车马半天惊恐。月光下,她恬美的睡颜让人不忍惊扰。

可是夜越深了,也越凉了。她是想这样等待什么吗?但就是等来了,现在也不能上路。陈其昌轻叹一声,小心抱起她,走出小亭子。

身后那菊那月转眼将成为往事,留恋的人回想起时,或许微笑,或许苦涩。

ps:此际,陈其昌报复得不到施展,理想与现实相差甚远,难免思想开小差呀!与他一出场时那种“啸”的豪情和气度一比,我没有明写的波折你大概看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