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而今各在水一方
书房里，灯火闪烁，几个人或坐或立，沉寂无声。夜风轻轻柔柔的，自窗口溜入，拂动窗扉，缓缓地，带出“吱嘎”之声，几分生硬，在这静谧得听不到一丝呼吸的室内，显得格外惊心。
见王爷坐在书桌后，埋头沉思，苦恼不堪的样子，青儿的眼泪差点滚出来。
语嫣站在青儿身侧，默默看着招嵘，想要上前劝慰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白天的，王府里进了贼。那贼什么地方不好去，只进书房，什么东西不好偷，只偷幅画。招嵘听说只丢失一幅画，却想不起是哪一幅。青儿说：“就是三年前……傅小姐入宫的那一天，王爷喝醉了做的，上面还有王爷题的诗……”
傅小姐，就是当今的王后吧。想到当今王后与招嵘两情相悦之事，语嫣似乎明白了一切。看着招嵘转到书桌后，俊雅的脸渐见凝重，她眉头一皱，一种复杂的感觉突然拢上心头。
在烛光的照耀下，书房里的一切都那么清华雅致，和主人的品味很相称。语嫣站在这个书房里，不由生发出许多感叹。昔年，他是君王的爱子，王位的继承人，所享有的一切都是容易惹人妒忌的吧，而当一切变得岌岌可危，他固守的除了自己，还有什么？
将目光移回他身上，见他对着灯光怔怔出神，语嫣仍是无法开口。此时此刻，也许谁也帮不了他。
招嵘渐渐回过神来，见灯火摇曳，跳红艳艳，可爱而可危。缓缓抬手支额，微感疲惫，他轻叹了一声，似要叹出一腔无奈。
“你们都去休息吧，让我静一下。”
青儿眨眨眼，眼圈微红，唇蠕动了一下：“王爷……”哭音带出，似乞求似自责。
招嵘抬起头来，遇上语嫣的目光，心里不由一怔。她的目光清灵如水，光华暗转，似有千言万语，却只默默地对着他，不知有多久了。迎着这双眼睛半晌，招嵘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淡淡说道：“语嫣也累了吧？”
见他神色缓和了，语嫣微笑点头，终于放了心。招嵘回头叫青儿：“陪语嫣回房吧！”青儿忙答应：“是，王爷！”
潜入王府书房的贼，是青儿发现的。青儿唤来侍卫，退在一边.兵器相接不久，那贼见敌不过，便一溜烟跳墙而去，却在墙头留了血迹。侍卫及时追出去，怎奈那贼狡诈，混入市井，片刻便不见人影。回头查问，府里众人都说没有见过那贼。书房向来都是青儿打理，青儿细细查了一遍，只见东西被翻乱，却没有丢失什么，后来才想起一幅特殊的画。
王爷文采风流，尤擅书画，那幅画虽是醉后之作，却属稀世珍品。当时王爷酒醒，让她烧了，她却舍不得，绕着弯子劝王爷留下，哪知留出了今日的祸事。
那幅画落在不相关的人手里便罢，而这次明显是有人故意来抓王爷把柄的。想起几日前那李铿，青儿就浑身冷战。这幅画要是被当今王上看到了，后果不知会有多么严重。
翻来覆去，青儿半夜没有睡着。翻身坐起，见窗外月色溶溶。隐隐有笛声传来。听得出，这是王爷的笛声，幽幽袅袅，似诉相思，音情婉转。正要起身出门，忽见一个人影从窗边走过，青儿认出那个袅娜的身影，不是语嫣姑娘是谁？
语嫣就住在隔壁。刚刚大概听王爷吹笛，太入神了，居然没有注意隔壁的动静。开窗见语嫣往花园行去，青儿想叫住她同往，却想起傍晚在书房时王爷看语嫣的眼神。还是不去凑那份热闹了吧。
去年冬，大雪纷飞，王爷自山中访友回，带来一个病弱的姑娘。听胡涂说，这姑娘是他和王爷在海边捡到的，王爷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救活。乍见这姑娘，青儿吃惊不小，这哪里是世间之人？姑娘生就一副清丽脱俗的样貌，似不食人间烟火，加之尚在病中，随时都要飞上天去似的，让人不知该怎挽留。王爷请来数位名医，又专门安排她照顾姑娘。
青儿只道王爷宅心仁厚，如此做法也是寻常。谁知姑娘病好后忘记了一切，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整日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双美丽的眼睛空空洞洞，让人见了好不心疼。那段时间，王爷得空便陪着姑娘，渐渐地姑娘恢复了生气。青儿只是想不到，姑娘竟像脱胎换骨一般，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心无挂碍，既来则安。一个失忆的人想通了，竟可以活得这样开心！每次看到语嫣姑娘的笑容，青儿羡慕不已。
这样一个美丽脱俗的人儿，王爷怎么会不喜欢？只是不知，这种喜欢，和喜欢某个朋友那样的喜欢，有何不同。王爷把语嫣姑娘当成朋友，并且带着语嫣姑娘与那些名士交往，毫无避讳。这虽是王爷的风格，也为那些名士所接受，青儿却不难猜出王爷别有用心。
听说，有的人失忆，是为了逃避过度伤心的事。语嫣姑娘兴许就是这样。因此王爷没有派人为语嫣姑娘寻找亲人。王爷想给语嫣姑娘一个新的开始，语嫣姑娘显然很喜欢这样的生活。虽说忘记了过去，语嫣姑娘却没忘记舞蹈。她的舞，那么的惊人！一曲《飞舞》之后，上门来求见语嫣姑娘的人，络绎不绝。
林下君和山中君是王爷最好的朋友，王爷居然带着语嫣姑娘去拜访了林下君。王爷待语嫣姑娘确实非同一般。青儿不禁揣测，果真王爷心里有了语嫣姑娘，应该就可以忘记傅小姐，也就是当今王后了。然而，从今日的反应来看，王爷还记着傅小姐。毕竟是青梅竹马，毕竟有多年难忘的时光……——
回廊连着清池，夜风习习。笛声被夜风吹起，氤氲在池水中，水光明灭，清寒缕缕，沁入人心。廊上灯火昏黄，笼了他一肩，擒住他的玉笛，似要在笛声中添入一丝什么……
语嫣依着廊柱坐下，静静地看着他。笛音袅袅，似要将夜风析分出丝丝缕缕，时而清澄高远，时而幽怨缠绵，悠长的曲调，婉转情长，唤起旧时的诗情画意，墙外的秋千，墙角的衣袂，石桥旁双鸿照影，金针线绣的鸳鸯，那个清澈的少年郎，那个嗅青梅的姑娘……
似曾相识的画面。语嫣听得痴了，不知不觉叹息了一声。笛音渐渐停了下来。
回头看到是语嫣，招嵘有些意外，放下玉笛，朝她走过去，伸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柔声问道：“怎么了？”
语嫣抬起头，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只是刚才听你吹笛，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看她微微懊恼的样子，招嵘不觉轻笑：“忘记了，何尝不好？”
“那记起了，又何尝不好？”语嫣看着他，嫣然一笑。
招嵘一愣，默默地看着她。廊角某处知了鸣叫，似乎在抗议这夜的静寂。
招嵘朗然笑出声，笑过之后，心情清畅了不少。在她身边坐下，将玉笛收入怀中，他点点头：“语嫣说的对！”
“……她是前丞相的独女，前丞相离世后，父王将她接入宫中，疼爱如同亲生。她注定了要成为父王的儿媳，入主后宫……”
那段岁月曾经那么美好，美好得让人嫉妒。然而是命运的捉弄吗？那夜狂风暴雨，残荷再也无法叩清商……她注定了入主后宫，登上王位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往事涟漪，三十三言成梦，依稀在耳畔浮响。她在万人拥戴的高台上，他在台下仰望。深宫重重，重重阻隔，他在宫门外徘徊，他被迫离开她所在彼岸，从此各在水一方。
宫墙内相思泪染妆，千里外夜雨涨惆怅。红烛透西窗，月映竹上墙，可惜少了一个身影配成双。
然而，她的丈夫，当今的丘王，并不懂得珍惜她。君王有三宫六院，她只堪听新人笑看旧人哭。星光乌鹊鸣几双，孤衾冷帐暗**……
语嫣怔怔地看着他。他早就停下了，转头向水池看去，目光悠远，不知丢在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