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毒

任冰薇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查询宁致远这个案件的关联公司。

今晚宁父告诉她,已经设法派人去保释宁致远出来。他们联系了宁致远事务所的朋友,大家对于他的事情都讳莫如深,只有一个叫做阿亮的实习生告诉他们,宁致远在审判庭上陈词的时候,证人竟然当场翻供,连受害人也如是说,同时他们竟然在法庭上对宁致远反咬一口,说他暗自唆使他们共谋做假证。

宁父与律师怀疑有人收买了证人和被害人。因为据查那家香港珠宝公司现在只是一个空壳,根本没有太强的赔偿能力,被害人就算胜诉也不见得会拿到太多钱,证人就更不用说了,他多年前在公司里做检察员,生活很是窘困,自然容易被收买。现在受害人和证人同时翻供,虽然没有更多证据证明宁致远是做假证,但是暗地指使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件事显而易见是那家香港公司故意栽赃陷害,而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让他们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停止为那些工人做代理。

任冰薇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尤其是唐峰的言行更让她心生疑窦。

她毕竟是财务专业的高材生,顺藤摸瓜下来,果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讯息——那家香港公司曾经在某一年与华威公司有过极为密切的合作,不排除两家公司之间有互相掌控股份的可能性。她心里顿时清楚了七八分,看来,这件事不仅与华威公司有关,也可能与孙燕君、唐峰二人有关。

任冰薇正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凌小怡给她打电话来了。

因为怀孕的缘故,加上公司的项目临近收尾,凌小怡已经搬出了豪宅,回到了她原来租住的旧公寓里。张东东举行婚礼的事情终于还是让凌小怡给知道了,而那位摄影师也彻底和她摊牌了,他表示自己顶多只能给她一笔钱,而不可能跟她结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付任何责任。

“小薇,你知道宁致远这几天在干什么吗?我有点事情找他,但总是打不通他的电话,打去他公司,同事都说他没来上班,不清楚人去了哪里。”凌小怡的语气有点焦急,六神无主。之前幸亏宁致远的帮忙,她才能找到一份网络兼职摄影师的工作,活儿不重,薪水还不算低,这份外快足够让她丰衣足食了。

“他……有事去外地出差了。”任冰薇不想让她跟着担心,只好撒了个谎,然后紧接着问,“你自己怎么样,考虑好了吗?”她指的是凌小怡怀孕的事情。

“小薇,我不想做手术,我打算把孩子生下来。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能理解我,可是我真的输不起,不管是为了孩子着想,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决定这么做。”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算一个感情的成功者。”任冰薇叹息,她不知道凌小怡对那个男人的感情有多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舍不得放弃肚子里的孩子,有很多话她想对凌小怡说,却吞吞吐吐欲语还休。

“你有心事对吗?是不是与那个叫唐峰的人有关?”凌小怡很好奇地追问。

“小怡,你相不相信有人可以做很多坏事,但是做得一点痕迹都没有?”任冰薇沉吟了一下。

“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凌小怡轻声回答,语气微冷,“这种人迟早会有报应的。”

“唐峰今天找我,说他知道一件事情的内幕,而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关系到一个朋友的安危。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再看见他。”任冰薇心绪烦乱,大略将事情经过对凌小怡吐了一下苦水。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但是我很奇怪他居然还会找你,一个男人如果对你完全没有兴趣,他根本不会在意你的任何事情,更何况是你的朋友啊?这样看起来,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而且之前放你艳照那件事,我总觉得不会是他自己做的,这样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凌小怡的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为唐峰做辩护,但是每一句似乎都有点道理。

任冰薇吸了一口气:“那件事确实不是他做的,但是跟他有关系,是他未婚妻做的。”

“原来是这样,那就更容易理解了!”凌小怡仿佛情感分析专家一样,帮她做着推理,“也许之前唐峰确实对你不过是玩玩而已,但是后来他真的喜欢上你了,所以那个女人出于妒忌或者其他理由,逼迫他离开你,但她没有达到目的,所以不择手段弄到了那些照片,弄得你们俩身败名裂,你自然就会离开他。唐峰那边呢,一方面失去了喜欢的人,另一方面被前女友摆了一道,如果你是他,你还会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吗?我告诉你,稍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的,他之所以还肯来找你,八成是因为他看到那个女人的自私与狠辣,他们之间肯定没戏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其实很僵?可是,他们明明还在一起啊。”任冰薇仿佛突然开了窍。

“你用脑子想想,如果唐峰觉得那女人做得对,他要趁此机会和她重修旧好,又何必回头来找你?如果说他们表面上还在一起的话,恕我把人想得再复杂一点,”凌小怡有些恨恨地说着,“也许他是在逢场作戏,准备给那个女人一点颜色看看也说不定。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听完凌小怡一席话,任冰薇突然觉得,她之前是不是把唐峰想得太邪恶了?monica临走之前对她说的一席话,她一直认为可信度高达百分之百,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过monica其实也有可能是痛恨唐峰的,她的话也不一定都是事实?而孙燕君更是一只深藏不露的狐狸,她对任冰薇的痛恨不言而喻,对她的态度和行为从来都谈不上友好,他们的话,她居然都当真了?况且,正如凌小怡所说,如果唐峰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他现在的一些行为确实难以解释。

这个夜晚,任冰薇一直坐立不安,她担心宁致远在拘留所里的情况,他究竟怎么样了?

宁父一直与她保持着密切联系,刚刚又打来电话,说他和律师已经查出了证人的住所地,正往那个证人居住的小区里去。他说这次带了不少钱,准备先探探证人口风,只要可以买通证人说实话,他什么都愿意做。然而宁父的行程并不顺利,到了证人家之后,他们只看见孤儿寡母老弱妇孺,原来那名证人自从在法庭上翻供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连他们一家都不知道去向,线索几乎全部中断了。

任冰薇停着宁父愁苦的叹息声,料想他这两天来一定很是担忧憔悴的样子,想着宁致远平日里对她的好,她再也按捺不住了。

夜色浓重,天空沉得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时钟已经指向夜晚十一点了。

任冰薇握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踌躇,她知道宁父目前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她必须要把宁致远救出来,他被多关押一日,她就一日不得安宁。她犹豫了半晌,终于拨通了那个曾经无限熟悉的号码。虽然她发誓过再也不想打通这个号码,可是想到宁致远,她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弄清楚真相。

“eva,我知道你一定会打给我。”电话那边,唐峰的声音很清晰,他显然也没有入睡。

“你知道的,我找你是为什么事。”任冰薇语调僵硬,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宁致远的父亲这时候一定在想法设法为他洗脱罪名吧?”他倒是很镇定。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要救他出来。如果你手里有能够帮助他的一些证据,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们。”

“我没必要帮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如果要帮,也仅仅限于对你。”唐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漠无情,任冰薇甚至可以听到他房间内悠扬的蓝调音乐。“eva,你不用太担心,既然你开口找我,我会想办法助他父亲一臂之力。但结果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谢谢你,”任冰薇咬了一下嘴唇,“如果宁致远能够平安出来,以前的事……我都不会再跟你计较。”

唐峰听到这里,竟然在电话那端笑了一声说:“是吗?就算你不计较,我却是要计较的,否则我何必做这多么事?不如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如果宁致远能够出来,你到我家来给我做一顿饭,怎么样?”

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任冰薇斟酌了一下,才不置可否说:“只要他没事,我想我们可以至少重新做回朋友。”

“一言为定。”唐峰很爽快地承诺。

任冰薇拿着挂断的电话,迟迟没有挪动姿势,从这个电话开始,她心中的天平有些倾斜了。

次日,宁父很兴奋地打电话给任冰薇,告诉她那个关键的证人找到了,律师正在积极活动,宁致远很快就可以被保释出来。

任冰薇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刚准备下班回家,却收到了唐峰的短信:“你朋友没事了,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我会在家等你。”

她像往常一样,踏上了前往唐峰家的路线,只不过这一次的邀约让她觉得很纠结,似乎离唐峰近一点,她浑身的细胞就要挣扎一次。

任冰薇走到他家门口,刚刚准备按下门铃,门突然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是唐峰熟悉的面容。

她低着头走进去,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各种各样的菜式,烤鸭,鸡汤,茄子煲,蘑菇笋片,很多都是她喜欢吃的菜,唐峰不会做饭,这些菜想必是他请钟点工阿姨提前做好的。

“eva,过来吃饭。”唐峰一副主人的姿态,很绅士地给她拉椅子。

任冰薇坐在餐桌前,看着他开了一瓶红酒,倒进两只高脚杯里,除此之外,他还特地从冰箱里拿来一瓶她最喜欢的冰冻柳橙汁,给她倒了满满一杯。这种情形让她不觉有些恍惚——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坐下来吃一顿饭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她还会一直被他蒙在鼓里,虽然现在这种关系很让人难受,但毕竟她是明白的,不再是一个任人欺骗和摆布的道具。

“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唐峰放下红酒,带着淡淡的笑意。

“别说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任冰薇打断他,“我今天来,只是因为你帮我救了宁致远,不是来听你叙旧的。”

“那你想知道,我当初是怎么注意到你的吗?”他自说自话。

“我没兴趣知道。”任冰薇垂下头。

“你不想知道我也要说,我喜欢的女孩子就是你这种类型,从始至终都是。”唐峰喝了一口红酒,看着任冰薇道,“我跟孙燕君,是在美国留学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觉得她很单纯,很可爱。”

孙燕君!

任冰薇心头如小鹿乱撞,他想说什么?来讲他们俩的罗曼史吗?还是所谓的男才女貌一见钟情,他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不跟她好好过日子呢?

“可是,她一回到中国就变了,野心越来越大,从小鸟依人变成了女强人,她想掌控的不仅仅是一家公司,而是整个华威集团。除了这个目标之外,她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我们本来是准备回国那一年就结婚的,但是一拖再拖。而我,恰好在那时候碰到了你,”唐峰的眼底突然涌过一阵暗流,接着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目光灼灼地盯着任冰薇,“因为有你,我不愿意和她在一起了。”

任冰薇避开他的视线,心里隐隐作痛,桌上的晚餐虽然丰盛,她却一口都吃不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曾经的怨恨与忿怒,此时此刻竟然全部消散了。

“eva,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唐峰说着,将手伸过来按住她的手。

任冰薇挣脱了一下,任由他覆盖着自己的手,她的眼泪缓缓地掉下来,一颗一颗滴在雪白的餐巾上。

“我知道你曾经非常恨我,那些我都能理解,但是请你相信,我当初并不想将事情变成那样。”他突然起身走过来,一直走到她身旁,从背后靠近她说着话。

任冰薇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仿佛有一种奇怪的力量驱使着她,向着他温暖的身体依靠过去,当唐峰张开手臂从后面环抱住她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斜倚着他宽阔的肩膀。

他低头过来亲吻她的脸颊,她手一颤,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红酒,冰凉的**顺着桌面一直流到她的脚背上,让她原本模糊的神经忽然一震。

任冰薇顿时清醒了一下:她这是怎么了?她并没有喝酒,怎么就像醉了一样?难道刚才她喝的果汁有问题……

“放手!”她心中怒火上升,大叫着推开他。

“eva!”他的脸色有点变了。

“卑鄙,你在我喝的果汁里放了什么?……”任冰薇还没说完,身子就被人扳了过来,面向他。

“你放开我!”任冰薇大叫,手上加了一份力,“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为什么总是做一些让我对你失望的事?”

“别胡闹了,我什么都没放!”唐峰很诧异地去抓任冰薇的手,任冰薇哪里肯放手,二人扭打在一起,可是唐峰本来就比她力气大,加上又喝了酒,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压住她不断颤抖的身体。

“不是你放的还能有谁?”任冰薇怒目瞪着他,忽然之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停止了反抗。

唐峰的眉头紧紧地簇了起来,看着任冰薇剧烈地喘息,脸蛋通红,他迅速拿过手机拨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任冰薇倒在沙发上,她手脚无力,一时间嗓子里只冒火,竟然喊不出声,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说不出话来。

“eva,对不起,我忘记了她一直都有这里的钥匙……”等待医院救护车来的空隙,脸色苍白的唐峰立刻将任冰薇抱起来,向门口直冲过去,平时最注意形象的他甚至连拖鞋都来不及换。

任冰薇此时只感觉脑子发涨,神经也越来越麻痹。

不一会儿,110、120带着一堆人马全都到了,大家手忙脚乱地抬着已经不省人事的任冰薇上救护车,另外一拨人则到唐峰家里调查取证。

警察在唐峰家中仔细看了一阵,询问事发经过,简单做了一个笔录,就带着那瓶喝了一半的柳橙汁离开了现场。

等到所有人都走掉了,唐峰脸色铁青,立刻给孙燕君打了电话:“你在果汁里放了什么?”

孙燕君听见他失魂落魄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了一声说:“怎么,东窗事发了?”

他带着怒意说:“果然不出我所料,上次你派人撞他们的车,这次在我家果汁里下毒,下一次你还想干什么?

“你不要乱加罪名在我头上,撞车的事我承认,但这次的事情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去招惹她?你从来不喝甜味剂的饮料,家里怎么会有果汁?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为别的女人准备的!”

唐峰沉默不语。

“她不会死的,顶多三天不能说话。我不过是给点教训给她而已,还不至于要谋财害命!”孙燕君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心疼了?你去警察那里举报我吧,我不怕坐牢!”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说:“我之前已经对你说过,不要再碰我的底线!我和你之间的事情,迟早会有个了断,但不是现在。”

孙燕君不禁笑出声来,声音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凄凉感:“唐峰,你在威胁我吗?你不要忘记,那家投资公司你也有份的,香港的珠宝项目里有我们的注资,如果这次劳工事件败诉,我们都会血本无归,之前你在德普斯做的那么多事,我在华威苦心争取来的融资机会,全部都没有任何意义,你愿意抛弃这一切从零开始吗?让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化为乌有吗?好,那你去吧,你去起诉我,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告诉所有人!我敢保证,你第一个会被德普斯的哈尼以挪用公款罪告上法庭!”

“如果我要起诉你,一定不是为了公司和金钱,你暂时不用担心。你最好祈祷eva没事。否则,”唐峰冷冷回言,他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我不惜玉石俱焚。”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我才是你未来的老婆,任冰薇她算什么东西?”孙燕君听到他挂断电话的声音,愤怒地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里。她烦躁不安地站起来,在装潢豪华的办公室里不停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