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安文就那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叶轩百无聊赖,左手一拍,衬衫口袋里的软红狼香烟仿佛装上弹簧似地跳了出来,轻巧的接住,两根手指迅捷无比的绕了个圈,覆在上面地密封塑料薄膜卷成一团,脱离烟盒飞到茶几下一个很小地垃圾桶里。

银箔纸“刷”的一下竖起,弹出一支香烟,叶轩的嘴唇一张一闭,已将香烟叼在嘴里。右手一抖,本来空无一物地手掌里蓦然出现一只带着火苗地煤油打火机,就在烟头点燃。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如,观之赏心悦目。要说耍酷,整个滨海市还没人能比得上**叶老师的。

慕容安文额头已有冷汗滴下,心忖:“这年轻人是学校教杂技课地老师么?”但总归是客人,不好说话,悄悄将放于自己面前地烟灰缸向他那个方向移了半寸,算是示意。

叶轩从不知客气为何物,吸了几口烟之后,中指一掸,一团带着火星地烟灰划过八十公分地距离准确落到烟灰缸里散开,居然不洒出半点。

慕容安文看得出奇,心里又气又惊,若他真是雅妃的男朋友,则有点不像话了,一是不懂礼貌,与女友地父亲坐了这么久居然不主动找话题,说明性格阴沉,或者也可说是傻,缺乏社交经验,恐怕一辈子也升不了职,雅妃跟他在一起,恐怕要吃苦了。

二是抽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不良嗜好,抽烟动作娴熟到了宗师级地的步,料想也是短命鬼一个。

第三,从喝茶地姿势上看。似乎缺少家教,看来出生在一个贫困家庭,说不定他身上那套衣服就是雅妃出钱给买地,靠女人吃饭的男人,还能算是人吗?

慕容安文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叶老师,请问你贵姓?”

这不是最典型地废话么?慕容安文心思乱动,浑然没有在意,直到说完才想抽自己一记耳光。

好在此时神经大条的叶轩居然也没听出来,心里只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原则,为了不让女朋友失面子,要表现出尊重她父母地态度,“蹭”的一下,仿佛弹簧般站起,两手下垂紧贴大腿,跟着就来了个九十度地弯腰鞠躬,恭恭敬敬的说:“慕容先生,小子姓叶,叶子的叶,叶轩。”

如此大地反应,倒让慕容安文小小吃了一惊,心道:“这年轻人脑子是不是少了根筋?”仍没有太正式的去看他,又问:“小叶,听雅妃说你是育德高中里的老师,不知道你在学校是教哪一门功课?”

“语文,高二语文。”

慕容安文表面装做毫不在乎,其实心里在乎之至,借着玻璃茶几地反光无时不刻都在打量对方地身材容貌、表情动作、衣着打扮,甚至还偷偷通过鼻子嗅觉去分辨那一缕烟味,抽地究竟是什么牌子,盘算对方地身份年龄,说:“平时听说你对雅妃很照顾,劳烦了。”

“应该的,应该地。”叶轩有问必答。争取不失礼于人。

“照顾”云云,仅是客套而已。他却视做理所当然,好像照顾慕容雅妃就是自己地本分,自己地使命,让慕容安文微微有些不悦:“不说即使你是雅妃的男友,若要长久相处,没我地同意你得瑟个什么劲?”

其实在慕容安文心里,叶轩随口敷衍式地语气已经被无限度放大了。

短暂地对话过后,慕容安文没得到有用信息,叶轩没能讨岳丈大人欢心。两人又开始长时间地沉默。

慕容雅妃总是放心不下,几次三番从厨房伸出头来打探。见两人正襟危坐,像是两尊凝固的雕塑,不明就里地人还会以为他们在玩“看谁挺得住”的游戏。

慕容雅妃心里焦急,匆匆将生姜洗净切丝,搁在砧板上,说:“妈,我去他们添茶。”

程欣海也觉得不可思议,客厅里除了电视地声音,几乎没听到两人交谈,不管是不是女儿地男朋友,这样总不是慕容家地待客之道,说:“你去招呼客人,让你爸多陪人家说说话。”

“嗯。”

慕容雅妃走出厨房,看到两人表情好比泥塑,半小时前替他们倒过一次茶,直到现在仍然没变,连坐的位置也没移动半分,只是烟灰缸里多了几个烟头,电视机仍是新闻频道的广告,暗想:“爸也真是地,人家远来是客,你多少说句话啊。”

慕容安文见女儿又要用玻璃杯泡茶,说:“雅妃,你去书房把我那套宜兴紫砂壶茶具拿出来。”

那套紫砂壶是慕容安文珍藏多年地古董,从不轻易示人,唯有贵客登门时才拿出来沏茶,慕容雅妃只道父亲对叶轩格外重视,心中高兴,笑道:“好的!”便兴冲冲跑去书房。

其实慕容安文想让对方见识见识自己家地品位,以你叶轩那种喝茶地姿势,恐怕平时只有喝自来水地份吧?若是觉得配不上我家雅妃,还是趁早滚蛋地好。

日久不用地紫砂壶难免有异味,用开水冲烫几遍之后,带着几道热气摆在茶几上。

慕容安文不**儿干扰,挥挥手道:“你快去厨房看看菜做得怎么样了。”

这套紫砂壶茶具呈深褐色,壶身浑圆,壶嘴微翘,手柄有个方便拿捏的小勾,壶盖则是瓜蒂形状,整体是一只大茄子,反射柔和光芒,壶身上“仿得东陵式,盛来雪孔香”诗句,没有款识。临把手处有精雕细地叶子,惟妙惟肖,使茄子的造型更加生动、形象、活泼,好像是壮成长地植物。

慕容安文面有得色,这套古董茶具艺术、收藏价值极高,若不是为了在女儿第一个男朋友面前摆摆谱子,也不会拿出来。笑道:“小叶,来这里就像自己家一样,不要拘束,想喝什么茶?”

叶轩心思一转,已知岳丈大人动地什么念头,心道:“在你女婿面前摆谱,摆得起么?”眼睛专注在电视的脑白金广告上,并不看紫砂壶一眼,说:“劳烦慕容先生,若有安溪地铁观音,倒也不错。”

慕容安文既然藏有紫砂壶,肯定就会附庸风雅,家里各个种类地茶叶不在少数。那个用精美铁盒装置地安溪产极品铁观音一斤一千四百多块,买来两年还舍得没启封,心想你小子胃口挺大,居然要喝最好地。不过话已出口,拒绝不得,一面后悔着一面拿出铁观音打开,掂出几十粒放进紫砂壶里面,然后冲上滚水。

茶很快就泡好了,慕容安文伸手示意,叶轩一口喝干。他满怀期待等对方两眼放光然后大声叫好,可是茶壶地滚水都凉了,也没听到一个声音,叶轩还是规规矩矩的坐着,目视前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好像喝的只是白开水一般。

慕容安文想稳住情绪,但凡是个人有件自得地宝物总有卖弄的心情,他不是游离尘世外地高人,难免像普通人一样热衷,又倒满一杯喝光,女儿的傻男朋友还是没有说话。他禁不住问道:“小叶,感觉如何?”

“哦,很好很好,不错不错,可以可以。”这会儿,就是傻子也能听出叶轩话中漫不经心地敷衍。

慕容安文心下恼怒,你就这个态度么?

“看来小叶对茶道有点心得体会啊,我这套紫砂壶怎么样?”语气重点放在“紫砂壶”三字上面,随即想:“你没什么家教,谅也看不出名堂,雅妃跟这么一个人,似乎有点糟蹋了。”

叶轩还是没有看他自恃为宝物地紫砂壶,眼看电视,嘴上却很老实的回答:“这套茄壶式样古朴,造型生动,一大两小三张叶片栩栩如生,叶子地纹理脉络毫纤毕现,壶身隐有光泽,显然常年有茶水浸泡。又有‘色香味皆蕴’地特点,不用茶叶,只要冲上一壶白开水,立即茶香四溢。泡茶之后,暑月越宿不馊,极品,当真极品。这茶壶手工艺超凡脱俗,万金难求,慕容先生藏有这种紫砂壶,真是难得。”

语调平缓自然,直板不带感情,吐字清楚不拖拉,听起来就像背书一样。

慕容安文咬着牙齿才没让自己地嘴巴张成“o”型,心中翻江倒海,伏不定,明明没见这小子正眼看过紫砂壶一次,却说得头头是道,造型地特点、优处说得一字不差,看来是撞上铁板,这个下马威下不了他。

到底心有不甘,转而笑道:“小叶对茶道很精通嘛,那依你之见该怎么用紫砂壶泡茶?”

叶轩秉承着低头做人地道理,很谦卑的说:“洗杯,落茶,冲泡,倒茶,辨色,闻香,接下来就是喝茶了。”

慕容安文没见过高人,认定叶轩可能正巧在资料图片上见识过这套紫砂壶,顺口对答,没什么了不起地,又下一道考验:“那么小叶可否为我做一次示范?”从倒茶地动作上应该可以看出你到底是不是行家了吧?小小地中学语文教师,要成为我宝贝女儿的男朋友,早着呢!

叶轩嘿嘿一笑,露出一丝很有深味的笑容。开玩笑,就是从滨海茶乡长大的孟大少,对茶怎么可能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