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滋味?没有声响,没有光亮,没有温暖,冷冷的荒芜中,只有自己的一颗心,不,不是心,只是一种感觉,一丝飘渺的灵识,在漫游,在飘荡。

巫离不知道,她在那片虚无中游离了多久,彷佛,已经过了好多个轮回,才慢慢有了零散的思维,开始在朦胧中,踯躅前行。

渐渐,出现了那些山,那些雾,那些河流,那些人影,还有那些声音,彷佛很遥远,又彷佛近在咫尺,如梵音,在吟唱,萦绕在空寂的宇宙,蛊惑着她,侵袭着她,她无法逃避。

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得令她心痛,令她悲伤,彷佛她本就是这里的一份子,只是久远的离别,让她陌生了这个世界。现在,她回来了,带着对尘世的厌倦。

巫离飘荡着,寻找着,在浓稠的雾中缓缓前行。终于,那堵墙又挡在她面前。

巫离止住脚步,望着,想着,终于微笑——带着一丝凄凉。

离恨天,往生墙,正是传说中,卡塔人的精神领地,先灵们的世界。

五百年间,她回到这里多少次了?数不清了。

自从坠入俗世的轮回,她就不断地经历寻找,破灭,悲伤,仇恨,再寻找,再破灭,新的悲伤,新的仇恨……直至伤到体无完肤,痛不欲生。然后,就会回到这里来,向先灵诉说她的悲伤,她的怨恨,以及,对下一轮的盼望。

但下一轮,却是令她更为悲伤和心碎的旅程。

心,破碎了,希望,没有了,她,又回来了。只是,这次的仇恨却没有以往浓烈,注满胸腔的,却只有疲惫,只有悲伤!

还要继续吗?还有希望吗?自己还有能量去承受吗?“神灵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们听不到我的祈祷?难道你们感受不到我的悲伤?”巫离悲愤地责问。

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回答她的,只有离歌那经年不变的歌声:“九天之上的神灵,我是你忠诚的子孙,克拉姆神山的鸟啊,请飞来我身边倾听……”

“离歌,可怜的离歌……”巫离悲声呼唤,跃入墙内,见离歌粉嫩的身子,依旧悬浮着,胸膛上的弯月刀,依然那样闪亮,血,依旧一滴一滴,不断滴落到烈火中。

“血婴毒咒,我痛恨你!我痛恨你!”巫离忽然哭了出来。

随着她的哭声,往生墙徐徐打开,幻化出一幕幕场景。

那些山,那些河流,那些牛羊,花草,还有亮晶晶的盐粒,载歌载舞的人群。

那不是哲瓦吗?他正和自己坐在土司府的阁楼上,顶着漫天的星光,吻着自己的脸庞。九年后,在落水宕,两人吹着《天灵引》重逢了,饮泪互诉思念,然后,在小屋中缠绵。

场景继续变化。那不是蓝沁吗?那不是巫咸于巴阿婆吗?还有亚希阿姆,她正悲伤地声讨米娜的无情,而巫咸米娜,正冷冷地俯瞰着她的王国,她碧绿的手杖,正发出她眼眸一样邪恶的光彩。而哲瓦,浑身是血,倒在米娜的面前,死不瞑目。

那些族人,正在巫咸家的墓隙前架起柴禾,她和离歌坐到柴堆上,听着族人疯狂叫喊:“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然后,她怀着满腔的悲愤,把弯刀插进了离歌的胸膛,发动了血婴毒咒:“在此,我向天地神灵立誓:我会冲破所有的禁制,我的灵魂将在怒火里重生,我一定会重生!我将跟随你九转九世,成为你尘世之女,诅咒你世世死于亲女之手,劫劫必应!”

然后呢?开始了第一世,她和米娜成为了相互憎厌的一对母女,如她所愿,她让米娜尝尽了情感的折磨,并最终被她凌虐而死。但是,因为她的祈祷而坠入轮回的哲瓦,与她相隔咫尺,却见面不识,加上种种世俗的因素,误会重重,最后,含恨分手。悲伤的她,只能回到往生界内哭泣,祈祷,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世。

带着新的仇恨和希望,开始了第二世,他们变了名字,变了身份,变了外貌。但,故事永恒不变。米娜依旧死在她手里,哲瓦依旧带着对她的深情,远远地,孤独地守望。她再次回来,跪倒在往生墙内祈祷,哭泣。离歌,依旧迷糊着,在炼狱之火中哼唱。

悲剧不断重复上演,九生九世,九轮九转。他们三人,任凭时光飞逝,却始终逃不开,这个连环劫。

最后一世,故事有了变化,她没有杀米娜,只让她进了监狱,然后,母女两人一起承受煎熬,直到遇到冷云歌——哲瓦的第九世轮回。她带着悲伤,带着仇恨,更带着绝望,还有一丝悔恨,自首了。这一世,她不但想毁灭米娜,更想毁灭自己。

最后,依旧没有逃脱那个魔咒,随着她的自杀,巫咸米娜自杀了,因为悔恨,更因为对女儿的爱。剩下哲瓦一个人,在手术室里,孤独悲伤地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