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巫离到达西山监狱时,已是下午一点半。

走进值班室,狱警是个中年男人,见到巫离,有些诧异:“找谁?”巫离的眼睛依然有些红肿:“探监。”

“探监?”男人呼地站了起来,大年初二,这么个漂亮姑娘进来,他还以为是来找某同事,没想到却是探监的。

“看车仁娜。”巫离冷淡地说。

“车仁娜?”狱警更惊异了,那个女人在这里十三年,除了她哥哥在很多年前来过两次,就没人来看望过她。

“你是她什么人?现在可不是探监的时候。”每个月有固定探监的日子,不过春节期间,也有的犯人家属会带东西来,让狱警帮忙捎给亲人,或者带个话什么的。当然,那家属得跟狱警很熟悉,或者对他们客气地意思意思。

“我并不认识她,只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来看望一个死囚犯?这更是从来没出现过。不过,狱警在大年初二面对着漂亮姑娘,心情就不一样了:“本来是不允许的,不过今天过年,你大老远的来,我给你请示下领导。”走过一边开始打电话,一会过来说:“领导本来不同意的,我讲了半天情,终于同意了。但你必须先在这里填个表,把你和她的关系,身份证呀联系地址呀电话呀通通填上,半个小时的见面时间。对了,如果要带东西给她,必须先经过我们检查。”

巫离接过表格,想了想,名字:巫离。关系:不认识。电话地址都照实填了,说:“身份证没带来,不过号码能记住。”

这当口,又有个值班狱警跑来了,两人接过表格检查了下,反复追问几遍,听说是车仁娜哥哥委托一个熟人,那个熟人生病了,又委托巫离来,也就没说什么了,让巫离跟着他到探监室等候,然后去带车仁娜出来。

监狱里的犯人平时都得干活,春节期间,放了五天假,车仁娜正坐在床铺上发呆。十三年的牢狱生涯,让她麻木了对春节的盼望与喜悦,每一个日子对她来讲,都是白天和黑夜的交替,除此而外,没有其他。

当听狱警说她哥哥托人来看望时,也只是微微诧异了下,起身跟着狱警机械地迈着步子出来,不理会狱警猜忌的目光。

三个月前动了手术,她哥哥可能不太放心,委托人来看望下,狱警和车仁娜都做如是想。

进入探监室,狱警对巫离说:“这就是车仁娜,你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有什么话尽快说。”

车仁娜抬起冷漠的目光,扫向坐在桌子对面的巫离,立即怔住了。

那么美丽的一张脸,此时双唇紧闭,目光冰寒。那对弯月般的眸子,那眸子里射出的仇恨之火,多么熟悉,熟悉到她每次想起,都要不寒而栗,那是她记忆中永远的痛!

车仁娜脑子瞬间空白,呆望着巫离,足足一分钟,然后突然冲向前,伸出双手想要搂抱巫离,巫离却将脸避开了,眼望别处,车仁娜嘴唇蠕动了会,双手就那么可笑地僵在了空中。

狱警正准备走出去,看见这情景有些疑惑,站旁边说:“巫离,这就是车仁娜,你要探望的人。”

没有人回答他,两人都沉默着,车仁娜慢慢放下手,退过去,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垂下了眼光。

值班室那个狱警赶过来了,两个人都疑惑地坐在门口椅子上张望着,心中惊疑不定。

巫离沉默一会,又慢慢望过来,望着那丑陋的伤疤,胸中的烈火开始熊熊燃烧。

十三年了,无数次幻想过当两人对面相望时,会是什么情景。

她是否会像从前一样,将眼光冷漠地滑过,不理会自己的乞怜与哭泣?还是指责自己先天克母,拖了她后腿?更或者,像那个血腥的凌晨,扑过来抓住自己撞向墙壁?

她真是自己的母亲吗?为什么一次次将自己抛弃,去和别人寻欢作乐?一次次蔑视地望着父亲,让他不要企图用女儿威胁自己,说女儿对她来讲,毫无意义?

“我不想让云歌和自己的杀父仇人扯上任何关系。”

就是这个女人,这个该被她称作母亲的女人,毁了自己的一切!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成长,自己的爱情,全都被她毁了!她给与自己的,除了苟延残喘的生命,就是一连串不堪的记忆与折磨!

自己所有的希望,全都被她毁了!

车仁娜在巫离仇恨的逼视中,闪躲着目光。

这是她女儿吗?记得刚生下她时,是那么粉嫩的一小团,那么柔软的小生命,也曾激起她母性的柔情。但是,她不能容忍她是巫则民的女儿,她要疏离她,冷淡她,抛弃她,因为,她不想和巫则民有任何联系,那个令她恶心的粗俗男人。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好母亲,为了报复巫则民,追求自己的幸福,刻意地忽视她,遗忘她,伤害她。无数次,在和巫则民的争吵打骂中,女儿像个惊弓之鸟,躲在角落发抖,惊惶地看着他们,那卑怯的目光,也让她厌恶。

她恨,恨自己有那样一个丈夫,有那样一个女儿。丈夫粗鄙恶俗,女儿胆怯自闭。她那样厌恶自己的家庭。

直到那个血腥的凌晨,胆怯的女儿蹲在血泊里对她笑着,她才知道,女儿对她,已经恨到骨髓。

十三年了,不知女儿变成了什么样子?是否还记得监狱里的母亲?为什么十三年来,从不来探望自己?她真的那么恨自己吗?

两个狱警开始还耳语着交谈,后来奇怪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姑娘受人之托来探望,居然和车仁娜一直对望着,目光那么冷,不说一句话。

“时间到了,你们没什么话,就回了。”狱警咳嗽一声,站了起来。

车仁娜呼地站起来,说:“不!我……你……”望向巫离,却说不出话来。

巫离站起来,望着车仁娜,半响,冷冷地说:“所有的人,都是你害的!全部都是你害的!”然后转身,迅速走了出去。

车仁娜呆了呆,拔脚追出来,被狱警拉住了,车仁娜忽然一阵狂吼:“让我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拼命挣扎,如癫似狂。两狱警又惊又怒,给了车仁娜两拳,将她半拖半架着,弄回牢房,扔到**,锁上了房门,出来找巫离,早不见了人影。

车仁娜如同受伤的母兽,依然哭吼着,一声盖过一声,在牢房久久回荡。